這是太子自己選擇的路,他作為臣子,作為侍讀,作為故交,已經僭越了太多。秘制易容丹是他決定為太子做的最後一件事,再往前,就得是萬丈深淵、九族盡滅。
太子為了沉冤洗雪,孤注一擲,賭上了整座東宮,可他徐晏不行。他徐晏背後是世代簪纓的徐氏一族。徐氏一族待他恩重如山,他做不到放任自己随太子瘋魔,做不到将徐氏一族百十老小拖進火坑。
“無礙。”
景遲擡手擦了擦被自己咬破的唇上的鮮血,強撐着重新擡起頭,喘勻了氣息。
“太子殿下今日實在不該出頭。”徐晏深歎。
“孤知道。”
他知道?徐晏苦笑:“太子殿下答應與伥虎對戰之時,必定已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無論是赢是輸,于太子殿下而言,都絲毫無益。輸,則必得傷在伥虎拳下;赢,則必将引人矚目,招緻麻煩。”
景遲猜不透徐晏究竟想說什麼,隻淡淡地道:“不愧是徐九公子,洞若觀火。”
但景遲明白,徐晏當然不會有意炫耀自己的聰慧。他太了解徐晏,徐晏真正想問的問題,令景遲本能地預感到頭皮發緊。
隻見徐晏撩起衣擺,在他對面坐下,掀起鳳目看向他,問:“太子殿下是不是……對嘉琬有旁的心思?”
假如景遲此刻在吃茶,縱使他自幼被訓練得儀态端方,也一定會被嗆到。
但他此刻沒有吃茶,于是得以用一種看似平靜卻又鋒銳無比的目光射向徐晏。
“……燕臣何意?”
“臣隻是想不明白,今日太子殿下為何要做這等百害而無一利之事,自降身份與一武夫同台切磋。”
“孤不可能給他機會沾到孤的一片衣角。”
“還請太子殿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徐晏目光沉沉,似乎不等到一個認真的答複便不肯罷休。
“太子殿下是否對嘉琬動了旁的心思?”
-
盛霓與衆女郎行至半路,兩對體面的婢女趕上來,朝盛霓福身一禮,道是甯陽長公主有請,知道嘉琬公主很快就要出發南下,有體己話要同她說。
這也是人之常情,卻之不恭。
通往主院的大道上人多,四個婢女引盛霓和晚晴走了小路,兩側幽靜,撐着傘邊走邊賞雪景,倒也很有一番惬意。隻是不能到程菁菁處套出關于穆氿的信息,不免遺憾。
走着走着,盛霓漸漸感到不對勁。
她看過邬園地圖,眼下的方向就算是繞行,也早該到了主院才對。不,連方向都有問題。
這不對。
正疑惑着,盛霓察覺到一股難以言說的無力感,身體裡像是有一團溫火,灼人。
盛霓未露聲色,極自然地問前面引路的婢女:“長公主那裡這時應該正人多吧?”
四個婢女在電光火石間交流了眼神,回身一禮,個子最高的那個回話:“不會,長公主專程在等嘉琬殿下叙舊呢。”
“原來如此。”盛霓微笑。
等婢女們轉過身去,盛霓面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她們說的是謊話。
長公主的性情盛霓不是不知曉,她向來好臉面,今日做東,必定在主院忙得不可開交,熱熱鬧鬧地招呼年長的貴賓們。至于向前朝公主表示關心這種事,自然要當着故交親朋的面好好做一做姿态,怎麼可能專程等她一人?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一行人的腳步聲,便隻有雪落在油紙傘上的簌簌之音。
盛霓壓住心頭不安,扯了扯晚晴,頓住腳步,道:“本宮想起來,今日帶給長公主的禮物還有一樣随身帶着,方才落在了暖閣,得回去取一趟。”
四個婢女再次對視了一眼,神情戒備。
刹那間,盛霓也和晚晴交換了眼神,默契地挽住手轉身就走。
“哎、哎,嘉琬殿下請留步!”
-
程菁菁在病榻上被衆貴女圍繞着,多日來的煩悶心情總算雨過天晴。
程子獻見妹妹終于露出真心的笑容,不由面露欣慰。
程菁菁抱怨隻有盛霓不肯來,衆女郎忙替盛霓解釋。
得知是母親有請,程菁菁也不好多說什麼,索性不再去想那個小狐狸精,與女郎們話起胭脂水粉等等女子熱衷的話題。
程子獻見時機差不多,十分有君子之風地退出去,将室内留給一衆小女郎們。
“嘉琬到了嗎?”程子獻壓低嗓音問小厮。
小厮低聲回禀:“半路出了點岔子,幸好備用了迷香,将人弄倒了送過去的。”
程子獻眉頭皺了皺:“一群飯桶,這點差事都辦不順當!”
末了,一想到美人已在床榻,不由心神蕩漾,示意小厮趕緊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