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獻根本沒來得及躲避,仿佛一塊巨石當胸撞來,身子被踹得向後飛了出去。
景遲不再瞧他,抱緊懷中的公主大步沿小路離去,縱身躍上高檐,消失不見。
程子獻摔得七葷八素,五髒六腑都似震碎了,好半晌才提上來一口氣,捂着胸口艱難起身,突然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濺在積雪上紅得觸目驚心。
“白夜,你、你敢動真格的——”
程子獻氣若遊絲地從牙關擠出幾個字,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白大統領”景遲在層層高檐上如一道殘影起落,不多時便躍出了邬園高牆。
此處是側街,人煙稀少,無人留意到這一男一女。公主府的馬車在正門處,距此還有一段距離。
一隻小手無力地扯了扯景遲的衣領。
景遲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駐足,低頭看向懷裡的小公主。
盛霓的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如灼灼的桃花,掀起濕漉漉的眸子望着他,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字:“晚……晴……”
是了,還有晚晴,甚至還有留在園中的阿七和其餘仆從。
那些人,景遲原本沒打算去管。
離開暖閣前,景遲已交代了阿七分頭去尋公主,阿七腦子不笨,後續的事自會處理妥當。
“好,殿下安心,末将定将晚晴尋到。”
景遲将裹住盛霓的鬥篷又蓋了蓋,遮住她的視線,将她抱進一條無人的巷子隐蔽身形。
一個紅衣少年不知從何處跟了過來。
景遲依舊用屬于“白夜”的清澈嗓音道:“去尋婢女晚晴,送回鐘慧府。”
無明好奇的目光不敢往嘉琬公主身上多打量,用口型問:“那主子您——”
景遲垂目看了看懷裡身體滾燙的小公主,眉心微凝,道:“回‘家’。”
這世上他誰都不信,隻信被自己清洗得鐵闆一塊的東宮,絕不會傳出對小公主不利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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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從夜裡就在下,東宮裡是一片單調的白。
太子自去歲“病倒”後,便不許人清理院中雜草,如今也無人敢擅自清掃積雪。
前院的積雪光潔如練,豎着幾叢高高的雜草,與金碧恢弘的大殿格格不入。
大内官付春坐在側殿檐下,設了一張短幾,鋪開紙張正在作畫。看得出畫技未經雕琢,作畫人亦沒有精心描摹的心境,隻是在雪白的紙上點出幾筆荒草,過于寫意,倒也真像眼前這幅蒼涼凄冷的雪日荒宮圖。
牆外,甲胄摩擦的聲音沒有逃過付春的耳朵。這是自己人回來的信号。
東宮表面上重兵把守,實際上,此處早已被景遲整治成裡應外合的絕對領地。
付春才擱下筆,就見一身侍衛打扮的主子從高牆躍下,幾乎無聲地落在院中雪面,懷裡抱着一個嬌軟的輪廓。
景遲沒有停留,大步直奔内殿,在平整的新雪上踩出一串腳印。
與紙上描摹的純素寂白終究是不像了。
“主子?”
付春連忙擱下作到一半的畫,急步跟上景遲一路追至寝殿。
景遲的臉色比天上的黑雲更加陰沉,縱使易容成了另一副面孔,那身威懾絲毫未減,滿殿侍從跪伏在地,大氣也不敢出。
“都滾出去。”嗓音像是壓着極怒。
内侍們慌忙起身,有條不紊地快步退了出去,唯恐動作慢了。
付春已有許久未見主子如此震怒,定了定神,賠着小心上前,恭敬地問:“主子,需要奴婢做什麼?”
“放下所有簾子,不許放任何人靠近寝殿。”
付春的目光飛速在景遲懷中那團人形鬥篷上劃過,低眉順目應諾:“是。”
槅窗緊閉,簾幔四垂,殿内多添了兩個炭盆,将風雪隔絕在另一個琉璃世界。
景遲沒有叫人點燈,光天化日下的大殿内幽昏沉暗。
小公主躺在寝床上,不安地輾轉,喃喃喊熱。
她的長睫濕漉漉的,面色紅潤如春曉之花,仿佛一隻困在籠中的小獸,咬唇隐忍,苦苦掙紮。
景遲在宮中長大,知道這種東西沒有解藥,唯一的解法便是遂了這藥的意,否則非得将人消磨得精力殆盡,最終氣血逆行,生不如死。
景遲半蹲下身,握住了盛霓反抓着軟枕的小手。柔嫩的指尖由于過分用力而磨得發紅。
床幔之内,她身上清甜的暖梨香氣在體溫的催發下馥郁如咒。
“嘉琬……”景遲嗓音黯啞,平生第一次感到無計可施。
他的手涼涼的很舒服,盛霓反抓住那隻清瘦有力的手,側過身,将那手抵在自己額前,想要汲取片刻清涼。
她的雙手越抓越緊,杏目緊閉,已是難受到極點,卻死死咬着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香汗将額角的青絲浸濕,軟軟地貼在側頰,像是淩亂飄零的落英。
景遲動了動手臂,将手伸到她緊咬的唇前,向前輕輕送了送。
“嘴唇都咬破了,咬末将吧。”他漆黑如夜的眸色深不見底,聲音低得仿佛弦音餘繞。
盛霓張開小口,整齊的小牙死死咬住了景遲的手背。
景遲颌骨緊咬,沒有吭聲。
半晌,盛霓不舍又堅決地松了口,用僅剩的力氣推他,“白夜,你走……本宮想一個人待會兒……”
景遲沒有去看被她咬出血的手背,将手重新送到她口邊,啞聲道:“……末将無礙。”
盛霓腦子裡一片混沌,隻覺那聲音像是帶着绮麗的眩光,惹得耳廓麻麻癢癢。
這藥好生厲害,她縱使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盞桂花酒,卻仍不受控制地想要将那隻有力的手拉近自己,用盡全力拉近,然後抱住那手臂,摟進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