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幾步,盛霓便發現了一樣不好,尋常冬衣的袖子太短,縮在裡面也不暖和,沒過多久指尖便已冰涼,很不舒服。
盛霓蹙眉想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景遲散開的衣袖上,眼前一亮,将小手伸了進去。
他似是被驚到,頓住了腳步。
果然,白大統領火力旺,袖中暖暖的,盛霓所幸将兩隻手都擠了進去。幸好今日阿七心細,讓白大統領将護腕摘了,松開了袖口,為的是不讓人一眼看上去就像個習武之人。
景遲的手指碰到盛霓冰涼的小手,便明白她是來取暖的。這小公主,一臉天真純稚,莫非骨子裡住着一隻小狐狸精,總是無意中勾人?
從前在東宮,哪裡有人敢碰太子的手。這雙手舉起劍的時候,向來是一劍封喉的狠辣。
景遲到底是沒忍心。闆着臉,握住了盛霓一雙小手。
盛霓滿意了,雙手擠在景遲的一隻袖子裡,就這樣奇奇怪怪地走,也不覺得難受。
繞過兩條窄街,離下榻之處遠了,景遲在一戶關門的粥鋪前停下,敲了三下門。
門開了,一個瞧上去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将兩人帶到後院,恭恭敬敬給了景遲一匹刷得毛色烏亮的駿馬,還貼心地為盛霓搬來腳蹬,讓他們兩個共乘一騎,從後面走了。
“那是誰?”盛霓坐在景遲身前,好奇地回頭望。
那個男人的面相可不像是開粥鋪的商販,這樣好駿馬即便在繁華燕京也算罕見,更不用說這套精緻舒适的馬鞍。盛霓自幼見慣了好東西,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景遲沒有回答,而是将一頂風帽扣在盛霓頭上,靈巧地縱着缰繩,長腿一夾馬腹,一路跑出城去。
說來也怪,這時辰城門早已關了,怎麼還能不經查驗,暢通無阻地從小門出城?盛霓穩穩坐在景遲懷裡,正了正風帽,理好被夜風吹亂的發絲。
馬速很快,可是景遲有力的雙臂環過她的身側,盛霓便一點都不害怕,索性裹緊了圍脖閉上眼睛,身子向後靠在景遲身上,小寐起來。
“别睡,仔細着涼。”景遲簡直拿這小公主沒辦法,哪有人就這樣在馬背上睡起來的。
盛霓不管,反正這匹健馬跑得極穩,背上一颠一颠的很催眠,靠在景遲的懷裡又穩當又暖和,蘭縣的風也不像燕京那麼刺骨……她舟車勞頓了一整日,一會兒還要忙活一整夜,眯上一會子非常正當。
後面白大統領又說了什麼不曾,盛霓已聽不清了,她安心睡去,直到被人抱下馬背,才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我們到了?”盛霓揉揉眼睛,有些不适應荒郊野嶺的黑暗。
“這是哪兒,白統領真要将本宮賣了呀?”盛霓還沒睡醒,含含糊糊地嘟囔。
“姑娘的稱呼該改改了。”
一個桑老的聲音響起,盛霓有些意外地看過去,就見一個須發花白而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将他們的馬栓在山壁邊的斷樹上。
從宿州開始到蘭縣這一帶,随處可見起伏的山巒丘陵,再不是京畿附近一馬平川的地貌。
野獸的長嗥仿佛穿過山林在曠野裡回蕩,盛霓立時毛骨悚然,半點睡意也沒有了。
景遲攬住她的肩頭,将她護在身體内側,盛霓才稍稍定心。
“從這裡進去便是‘鏡花水月’,姑娘和郎君要小心稱呼,不要暴露了身份。”
老者栓好了馬,提着燈,引着二人走向山壁,在壁上摸索了片刻,摸到一處凸起,用力按下去,山壁上便緩緩打開一道漆成青苔色的門。
“姑娘,郎君,老朽隻能送到這裡了。”說着,将一塊精鐵打造的牌子交到景遲手上,“交給守門人驗看即可。辰時初刻,老朽還在此處等候二位。”
“多謝。”景遲收下雕刻繁複的鐵牌,接過老者遞過來的提燈,牽起盛霓的手,率先鑽入門中。
門口閉合,景遲提燈可照見的地方,能看出此處一是條狹長的通道,又悶又潮,稀薄的空氣中彌漫着腐敗的酸臭。
盛霓皺皺眉,捂住了口鼻。
莫說盛霓是自幼嬌生慣養的公主,便是景遲一個男子也難以忍受這通道裡的氣味。
景遲半蹲下身,“上來。”
盛霓眼睛一亮,撲到景遲背上,閉上眼,隻覺耳旁風聲掠過,身子像是在飛。
很快,他停下了腳步,飛起一腳,踹開了通道盡頭的門。
清新寒涼的空氣撲面而來,混着香料的味道和各色食物的香氣,和不屬于黑夜的繁華。
盛霓從景遲背上下來,入眼的景象和她想象中的消息黑市大相徑庭。
這是一座山谷間搭建的坊市,石闆路被無數腳步磨得光滑如鏡,店鋪林立,燈籠高挂,各色招牌懸于檐下,五彩斑斓,仿佛彩虹落入凡間。
招牌上的字,從古籍孤本到罕見藥材,從精緻暗器到奇異符咒,
沒有叫賣聲,沒有馬車和轎子,唯有摩肩接踵的各色行人,有的身着華服,有的布衣荊钗,還有穿着異族服色之人,各個眼神鋒銳,間或低語交談,無人高聲喧嘩,有一種詭異的靜。
這就是大延最大的黑市,“鏡花水月”。這個名字不是秘密,甚至當年遠在深宮的孫嬷嬷都知道它的存在。
景遲默然将鐵牌遞給所謂的守門人,守門人将自己手上的鐵牌與景遲的合在一起,繁複花紋嚴絲合縫,便将鐵牌還給景遲,放行。
盛霓眼花缭亂地張望着形形色色的人們和店面,感歎:“這樣大的街市,經營得全是律法不容的交易,居然沒有被朝廷取締。”
景遲道:“隻要上繳的‘賦稅’足夠豐厚,就可以存活下來。畢竟,這地方隻是交易,又不傷天害理。拿着買到的毒藥或暗器謀财害命之人,律法自會懲治。”
“原來是這樣。”盛霓仰頭看向景遲,“白……你怎麼連這些都知道?也通曉進來的法子。若沒有你的路子,我不知要費怎樣一番功夫才能找到入口。”
行人太多,南腔北調,景遲握緊盛霓的手防止她走丢,微微彎唇,低聲道:“有我,你的心願都能實現。”
盛霓扁扁嘴,原本凍得冰涼的耳尖莫名有些熱,岔開話題道:“我們該去哪兒買消息呢,要不要找人打聽打聽?”
“也好。”
景遲話音才落,蓦地腳步一緩。
盛霓心頭一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穿過熙攘的人群,一下便瞧見了一個華貴出塵的身影,正朝這邊的方向走來。
謹王!身邊還跟着那個名叫齊綱的長随。
“他怎麼會在這兒,不是我眼花了吧?”盛霓趕緊搖了搖景遲的手,“怎麼辦,朝這邊看過來了!”
就在那兩人的視線掃過來的瞬間,盛霓被景遲上前一步用身體擋住。
他低下頭,輕咬住她的唇瓣,将她整個人都用身體罩住,連同她的小臉一起,擋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