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急轉直下的變故倒是意外之喜,沒想到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場面一下子解開了,盛霓暗自松了口氣,不敢再多耽擱,唯恐節外生枝,拉着景遲的衣袖就往外走。
景遲手腕一翻,就勢握住盛霓的小手,跟着她走出議事廳。
她的背影急匆匆的,看得出已特意裝着沉穩,可那越捯越快腳步卻騙不了人。
她果然還是害怕的,可是為了救他于危困,卻還裝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幾乎連他也糊弄過去了。
“二位請留步。”
先前領路的小丫頭氣喘籲籲追了上來。
盛霓登時警惕,“還有何事?所有價款均已結清,方才你們高場主親口放人。”
景遲上前一步将小公主護在身後,目光落在小丫頭抱在懷裡的小錦盒上,問道:“你家場主讓你來送東西的?”
小丫頭将小錦盒恭敬奉上,道:“我家場主說,今日二位貴客出手闊綽,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姑娘笑納。”
景遲心知盛霓存疑,便率先接過錦盒打開,隻見裡面躺着一枚藥丸。
小丫頭解釋:“此丸名為‘獨活’,有百毒不侵之功效,可抑制一切毒素進入心脈。不過此藥副作用也明顯,服用後十二時辰内都會四肢無力、神思困倦。”
末了,小丫頭用力會想了一番場主的指令,又補充道:“此藥乃是川穹澤梁家出品,想必二位能派上用場。”
原來是贈品。盛霓這才安心,笑納了。
從長長的通道返回,漆黑山色,凜凜風聲,全然是另一個世界。
盛霓坐在景遲的馬背上,身子向後倚了倚,靠在他胸前,被冷風吹得清醒了些,這才長長籲了口氣。
終于結束了,這漫長的一夜,詭異的黑市,還有古怪的場主。
她手裡緊緊攥着那張珍貴的紙條,總算得知了斓曲花毒的具體出處。
隻要能從梁家問出購買者的身份,便可查出謀害姐姐的真兇了。
“白夜。”
她悶悶地喚他。
景遲像是在想心事,聽到她的聲音,才收攏了思緒,“公主有何吩咐?”
“這地方好怪啊,本宮再也不要來了。”
景遲微微彎唇,趁她不注意,悄然低頭用薄唇碰了一下小公主的發心,柔聲道:“好,以後我們再也不來了。”
等他回到京城,東山再起,舅父他們救再也不必苦心經營這般見不得天日的黑市了。
“殿下,”景遲用力攬了攬小公主,防止困得東倒西歪的她掉下馬去。“殿下為何在街上時都唯恐與末将走散,可是在地下二層,面對他們滿廳的人,卻為末将挺身而出呢?”
盛霓将風帽往下拉了拉,眼珠滴溜一轉,“本宮怎麼覺着,白大統領是在内涵本宮膽小?”
景遲悶笑,“末将不敢。”
他的笑帶起胸腔的震動,透過棉衣傳到盛霓背心。
盛霓不再與他玩笑,道:“本宮從未脫離侍衛和婢女自己逛街,所以害怕。但是在地下時那般對峙的場面,本宮早已習慣了。”
“公主一介女流,不必朝堂黨争,更不必提刀上馬,如何能習慣‘對峙’?”
許是太過困倦,盛霓往景遲懷中縮了縮,話音被風吹亂了不少:“聖上面上待本宮好,不會公然怎樣,然而每一次面聖,何嘗不是一種表面平靜的對峙呢。”
盛霓知道自己八成是太困了,困到幾乎在說夢話,居然與一個聖上直轄的秦鏡使說這些大逆不道之言。
可是她還是繼續道:“一個公主,可以不會縫衣織布,可以不會種菜燒飯,卻不能在大事面前露怯,這才是公主。這是很小的時候,姐姐教導的。”
盛霓聲音漸低,纖細的身子也漸漸完全靠到了景遲身上。
景遲勒了缰繩,脫下防風的外衣蓋在盛霓頭上,将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寒風從景遲的衣領往胸膛裡灌,懷裡的小公主睡得正踏實。
景遲用力一夾馬腹,駿馬踏過荒涼的冬夜,朝着蘭縣城門的方向疾馳,當空一輪明月映照千裡,在他棱角分明的面上灑下溫柔的清輝。
盛霓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人橫抱着往前走,身上蓋着白大統領那件厚實的外衣。
再一瞧白大統領,果然隻穿着一件單薄的裡衣。
她記得,他修習過羲和功法,至陽至熱,不懼寒冷,可是隻穿着如此單薄的衣衫如何敵得住深冬的寒夜?
“白夜,快放本宮下來。”
“殿下莫急,馬上便到。”
才一進盛霓下榻的院子,一個突兀的男人聲音就自裡面響起,“你們可還知道這是何處?”
盛霓被這熟悉的聲音吓了一跳,連忙從景遲懷裡跳下來,就見謹王景選穿戴得齊齊整整站在她的院子裡,不知已守株待兔多久了。
景選身後,晚晴披着一件鬥篷,裡面還穿着盛霓的寝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還有阿七和近身服侍盛霓的一衆婢女,都跪在後面。
景選的臉陰得仿佛荒山裡的冷水,“嘉琬,你可知此處不是你的公主府,外面也不是秩序安定的燕京,而是千裡之外的一個小縣。你深夜私自外出,若有個閃失,如何向聖上交代!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