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人掌控的毒藥生意,令姐姐香消玉殒。梁家寨的野蠻與血腥,都由此人引領。
盛霓沒有擡頭。
能做梁家寨寨主的男人,僅靠見不得光的毒藥生意就能發家的男人,必定有着異乎尋常的敏銳。倘若她在聽到寨主二字時,沒有表現出愈發噤若寒蟬,而是好奇擡眼打量,想必立時就會被看出破綻。
她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觀察環境,并不是來認一張臉的。
盛霓便是沒擡頭,也能感到那男人告辭路過自己時,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她頭頂片刻。
他打量了她。
好在那目光一觸即走,并沒有明顯的停留。
盛霓悄悄松了口氣。
空氣中有男人留下的味道。不是像其他惡心男人那樣的酸臭味,而是一種香料的味道。
是龍角皂的味道,宮裡随處可見,可是在民間卻難找,尤其是在距京城千裡之遙的臨江境内。
盛霓暗暗記住。
這一整日,果然如老熊所說,派她幫忙整理舊書,令外面那些文盲糙漢十分豔羨。
盛霓的任務就是将這些書冊分門别類,按内容的優劣分出等次。盛霓控制着恰到好處的速度,一邊整理,一邊暗暗留意這些書的特點。
這些書并不是毒藥方子,那種核心機密不可能叫盛霓一個生人接觸得到,僅僅是一些雜書而已,不知是從哪裡搜羅來沒舍得扔掉。
一日的工作對自幼飽讀詩書的盛霓而言頗為輕松,但她故意裝作認不利索字的樣子,力求逼真,消磨時間,也節省體力。
然而傍晚時分,老熊卻反口了,收起對盛霓的滿意,故意挑挑揀揀,仍舊不許盛霓去見景遲。
原來是畫餅之計。
盛霓回到小破屋後,便坐在床闆上晃蕩着小腿等景遲。
天一擦黑,一道人影便從窗口閃了進來。
“你來了!”盛霓明眸一亮,開心地跳下床闆迎上去。
景遲伸手扶住盛霓,将她扶到床闆上重新坐好。
“你不會陪了本宮一整日吧?”盛霓俏黠地一笑。
“公主看書的時候,末将便去别處轉了轉。”
親眼目睹的拿活人試藥、剔骨取材等等血腥殘暴的場面,景遲隻字未提,隻講了講這裡的區域劃分。
“那你後來跟着那個寨主發現了什麼嗎?”盛霓知道自己偶遇梁家寨主時,景遲已一定隐藏在左近,一定也聽到了那是梁家寨主。
“看來公主殿下有所發現?”景遲眉眼含笑,當初那個嬌嬌柔柔的小公主,居然如此敏銳。
盛霓便将他身上有龍角皂香氣之事說了,這香氣在宮中常見,民間難得,可見他與宮中之人有所往來。那麼,諸如将斓曲花毒賣給宮中之人,多半便是由他親自操辦的。
“如果梁家寨真的将斓曲花毒賣給過宮裡人,那麼這般要緊的憑證很可能就保存在寨主自己手裡。”盛霓凝神細思,“而且,梁家寨的生意畢竟見不得光,卻鬥膽與官家往來,為自保,手上必定還留着當年的證據,防止宮裡過河拆橋。”
她一面專注地分析,景遲就靜靜地聽着,一向寒涼的眼中不自覺冰消雪融。
“你說本宮說得對嗎?”盛霓越想越覺有理,伸手抓住景遲的手臂晃了晃,宛如撒嬌。
景遲忽然擡手,反握住盛霓纖細的胳膊。
盛霓一怔,就見景遲栖身壓過來,将她按倒在硬邦邦的床闆上。
四目相對,在極近的距離裡呼吸相聞。
小公主的氣息甜絲絲的,像溫軟的蠱,無孔不入地纏過來。
景遲壓抑着呼吸,握緊她露在袖外的皓腕,極具侵略性地凝望着她水汪汪的美目。
“殿下心裡有末将嗎?”
他沒頭沒尾地開口,嗓音低沉如夜,眼底有什麼苦抑已久的情緒掙紮着。
盛霓發懵地望着他,被他的氣息和體溫籠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公然将末将收為面首,卻從來不動末将。在旁人眼中,末将早已是殿下的人,可私底下的凄涼苦楚,隻有末将自己知道。”
“什麼……”盛霓推他的手漸漸收勁。
平素的白大統領恭謹守禮,進退有度,便是下人們常抱怨他目無下塵,也是瑕不掩瑜。
自從看到了他身上掉下來的東宮令牌,盛霓對他就放下了戒心,甚至心裡是歡喜的。當年太子哥哥會向聖上求情尋姐姐的屍身,仁愛可敬,他手下的人又怎麼會害她呢?
何況,白夜親口告訴過她謹王的籌謀,他說過他想要她活。
所以她才會放心地和他一同謀劃潛入梁家寨,将自己的性命安危全然交到他手上。
可是他此刻在問她些什麼?
“殿下身居高位,心思深沉,末将看不懂。”景遲微微俯身,逼近她那張天然清媚的臉。
身居高位,心思深沉?她?盛霓瞠目。自己在他眼中,居然能同這些詞句聯系在一起嗎?
她身上的梨花香勾魂攝魄,可是那雙仿佛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睛有多少次騙過了他?景遲恨不得将她的心剖開,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逢場作戲還是純稚無情。
景遲狩獵般一口咬住了盛霓的下唇,輕輕舔舐。
溫如軟玉。
他受夠了,受夠了心神為她起落,又一次次強忍心動。
他無數次将複雜的心緒積壓在心底,隻留下一個恭敬的侍衛形象給她,可是她的魅惑無孔不入,将他撩撥得想要發瘋。
每一次他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她那雙清澈的眸子都會讓他無限内疚,讓他反複思索她究竟當真是懵懂未啟,還是欲擒故縱。
他受夠了,不想再分辨小公主的臉色。他這一生翻雲覆雨,還從不曾如此揣摩過誰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