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猛一發力,就見景遲躍上圍牆,在賊衆意外的驚呼中,擁住盛霓跳了下去——跳出了梁家寨。
圍牆外火把森然,重兵列陣,正擡着一根巨木撞擊寨門。一定是謹王聯合臨江府守軍前來圍剿。
盛霓一眼掃盡壯觀景象,便已在身邊人的托扶下穩穩落地。她強忍心悸,正要邁步奔着軍隊而去,身邊人卻忽然一個踉跄,單膝跪倒。
盛霓回頭看去,就見一支箭杆赫然插在他的心口,捂着傷口的手已流滿鮮血。
“阿夜!”
盛霓大驚,蹲身抱住景遲,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他眉宇間的隐忍痛楚近在咫尺,幾乎擰着她的心髒。
軍陣裡不知哪個眼尖的高喊了一聲:“是公主!”便有幾人朝二人的方向奔來。
景遲緩過一口氣,擡手握住箭杆,手指用力,将長杆折斷,眼見徐晏和阿七已奔到近前,便拉起盛霓的手,交到徐晏手上,用氣聲艱難地道:“公主無恙,快帶她走!”
說到最後一字,氣息一窒,軟倒在盛霓懷裡。
“阿夜!”盛霓看清了箭傷的位置,隻覺全身血液發涼。
盛霓擡眼看到徐晏也怔在原地,忙拉着他的手去摸景遲的心跳,“徐九公子,你快瞧瞧他怎麼樣了!”
徐晏道:“得趕緊回臨江府。”說着,招手喚來幾個公主府侍衛,“快!扶白統領上車!”
阿七攙住景遲,将他的手臂繞到自己頸後,“都别動,我來!”
其餘侍衛便散開陣型,前前後後将景遲、盛霓和徐晏護在中央向後方撤去。
寨門攻破,喊殺聲震天,刀劍磕碰聲不絕于耳。
“等等!”盛霓被衛隊護送到安全的位置,忽然頓住腳步,叮囑徐晏萬萬看顧好白大統領,提起裙裾朝謹王坐鎮的後方跑去。
一隊侍衛跟在她的身後緊緊護衛,讓這一行頗為引人注目。謹王本來在密切關注前方的局勢,抽不出空去迎接虎口脫險的盛霓,但見她親自跑了過來,不由詫異。
盛霓跑得微喘,蒼白的小臉染上绯紅,便是穿着喬裝打扮的平民服色,發髻也不複服帖光鮮,那張甜稚清媚的小臉仍舊美豔逼人。特别是那雙澄澈的眼眸,堅定自持如清涼井水。
有那麼一瞬,景選忽覺恍惚,隐約瞧見了亡妻盛霜的模樣。
“沒事吧?”景選迎上去,頗為關切地問,“傷着哪裡沒有?”
盛霓無心與他打官腔,鄭重行禮,禀道:“謹王姐夫明鑒,嘉琬于除夕夜為賊人所擄,幸得白大統領相救,使我毫發無傷。這梁家寨私售毒藥,殘暴無情,明裡暗裡不知傷了人命,還請謹王姐夫秉公辦事,查抄梁家寨,将要犯押回京中詳審!”
她鋪墊幾句,正要再行揭露梁家寨制作斓曲花毒,輾轉賣給宮中之人,以緻姐姐盛霜慘遭謀害之事,便聽景選當即下令:“傳本王命令!放火箭,殺無赦!”
盛霓怔住。
景選又道:“梁家寨私販毒藥,強擄無辜,罪無可恕,那些毒方也不能留着贻害世人,唯有一把火燒盡,方能永絕後患。”
盛霓沒想到景選竟敢未請聖命便下達如此殘暴的軍令,更何況,售賣毒藥之罪牽連甚廣,如若不加審查,将使多少兇手逍遙法外?
盛霓愕然道:“謹王姐夫,寨子裡還有許多被擄來做勞力的百姓,他們是無辜的,一輩子困在這裡,也是受害者!一把火下去,這些人怎麼辦?”
“嘉琬,不要婦人之仁!”景選斥責。
盛霓隻覺不可思議,那麼多條人命,整整一座山寨,便不分敵我地一并燒為灰燼嗎?
“謹王姐夫,今日是大年初三,我們帶着祭天祈福的聖命而來,還請謹王姐夫收回成命,扣押寨中賊衆,日後詳細審理再做定奪!”
景選不欲再與盛霓多話,能看到這丫頭片子活着出來,他已經謝天謝地,否則還不知會被聖上如何怪罪。如今這小丫頭還要來他跟前吵鬧,哪裡有半分盛霜的得體。
就在此時,齊綱來報,寨主梁梧生……跑了。
景選眸光陰狠,“傳本王的話,梁家寨裡有名有姓的,一個活口都不能留,否則就是你們就替他們躺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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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戚帶着一隊精銳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往遠離梁家寨的方向一路快行,直到與幾個黑衣蒙面之人會和。
精銳侍衛将一個被捆成粽子的人扔到地上。
那人痛哼一聲,諷刺地笑道:“多謝你呀,救我一命,若叫我落在謹王手裡,他一定不會叫我活的。”
上官戚狠狠踹了那人一腳,“閉嘴!”
便有侍衛上前,将此人直接打暈,再不能多聽多言。
上官戚對黑衣蒙面的領頭人道:“勞煩白舵主,務必将此人秘密押回京城,不能讓他死了。”
接着,又從懷中取出一疊舊信,“此物便是洗雪東宮冤屈的直接證物,萬望小心保管。”
白舵主鄭重收下那疊舊信,恭敬行禮:“多謝戚将軍親自出手,我等定将認證物證送回京城,不惜此身。”
上官戚也抱拳道:“太子殿下東山再起已萬事俱備,時候不早,戚某必須歸隊,望諸位珍重,我們燕京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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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府。
快馬加鞭趕回住處,盛霓沒工夫同圍上來請罪的臨江官員們廢話,命下人立即拆除門檻,連馬車都沒下,連同景遲的馬車一起一直駛到盛霓的寝院方才停下。
盛霓跳下馬車,顧不得與晚晴多做解釋,連聲吩咐宣太醫、備熱水。
晚晴瞧見白大統領是被阿七從馬車上架下來的,便什麼都明白了,連忙吩咐小婢女們分頭行動起來。
一時間公主寝院内腳步聲匆匆,下人們便是再想好好瞧幾眼失蹤了三日的公主,也隻得按捺下關切擔憂,聽從晚晴的吩咐各司其職,很快将伺候白大統領療傷的物品準備妥當。
随行的全部四位太醫一一為景遲看過,皆是搖頭。
箭傷極深,所幸距心髒尚有毫厘之差,但箭尖淬了罕見劇毒,箭頭上做了倒鈎,一旦将箭簇往外拔,倒鈎便會張開,勾住心脈,若強行拔出,隻怕不等毒發,人已當場斃命。
盛霓耐着性子聽完太醫解釋,擡眼冷冷問道:“你的意思是,他隻能等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