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心意來得快,方法卻遲遲不來。魏子竣糾集平時玩得來的幾人,湊在一起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怎麼才能幫幫孔君遙。
“要我說,這就不是外人能幫的事。”
常安思來想去,決定去征求常榮凱和王美玲的建議,二人給常安的建議如出一轍。
“仔細想想也是,黃家淇也沒做錯什麼,孔君遙也沒做錯什麼。就好像你給我講題,如果我根本沒有做錯題,那還有什麼可講的呢?”
王美玲在當地劇院工作,劇院周邊被規劃成文化産業園區,沿路種滿各色灌木,楊樹夾在灌木叢中,像一排站崗哨兵。更外圍是成片的綠化,附近居民把這當公園逛,甚至逐漸發展出文藝活動和相親角。
進劇院看演出的人先得經過這一片楊樹林,這條路被常安從小走到大,熟得很。她私下裡挖掘出一條小道,每次去找王美玲的時候就走小路抄近道,可惜後來道路改造,一道新牆拔地而起,再走不了了。
常安一路和李亦清沿着大路走,把李亦清的左手當什麼把玩物件,高高抛起又落下,被她穩穩接在手裡。
李亦清竟也配合她。
“不甘心吧。”李亦清難得發表看法。
“跟我說說?”常安拉着李亦清在樹影下跳來跳去,走到某個小徑路口,興奮地抓起李亦清的手臂,用李亦清的手指向西邊,“你看,那個就是我跟你說的近路!當時被封死,我還失望了一陣子,現在再看的話,這面新牆好像也沒多高,說不定能翻過去。過去看看!”
常安興沖沖跑過去,站在牆下比劃幾下,跳起來還真能扒上牆沿。隻是牆面太過平整,沒地方給她下腳借力。李亦清站在牆邊,沒有要跟着爬牆的意思,怕常安掉下來,下意識輕輕張開雙臂。
無奈之下,常安隻好松手做自由落體運動,剛好落在李亦清身前。她摸摸牆面上的白漆,大方地說:“其實蹬牆也能沖上去,但是看你這麼白淨,不忍心下腳。算啦,今天放你一馬。阿清姐,我們從前面繞一下。”
繞回大路上,常安不依不饒地問:“為什麼說是不甘心啊?”
李亦清說:“你還真是在乎這件事。”
她想:常安現在确實是長進了,不止體現在成績上,從日常聊天的話題上就能窺知一二。
如果是過去的常安,如果某個話題說到一半被什麼外物打斷,思路大概率會順着新事物一路跑偏,很難再找回出發點。做題時也是一樣,邏輯容易散,作文也愛跑題,成績一直不上不下。
給她補習時,李亦清不止一次向她強調過:不要想着想着就忘了自己要做什麼。有次常安分神太狠,把李亦清氣得血壓飙升。李亦清滿身環繞着低氣壓,她擱筆,一言不發地凝視常安,手指在題目設問句上點了兩下。笃笃兩聲,常安很心虛地向李亦清笑,自覺翻譯出李老師的肢體動作,又去研讀設問去了。
中間還跑神感慨李亦清手指真好看。
果然,誰當家教都容易高血壓。
常安跑神的毛病在李亦清的調教之下有了長足地好轉,一片混亂的大腦裡被李亦清抛下一枚錨點,再怎麼神遊天際,總還能惦記一下初心。
就像現在,翻牆也阻止不了常安為孔黃二人的感情操心。
“畢竟他們都是我朋友嘛。”常安說:“李老師展開說說?”
“好吧。”李亦清能怎麼辦呢,總不能揪着常安的領子逼迫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腦子裡不要想着其他人。認命地歎一口氣,李亦清吐露出一點真心:“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人很容易為很多事情不甘心吧?因為錯誤導緻某件事情沒有做成,因為錯誤導緻某段感情沒有結果。有錯誤還好,有個可以追根溯源的‘源頭’可以埋怨,讓不甘慢慢發酵成别的什麼,也算有出口。”
李亦清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更加沉緩:“沒有錯誤的時候,看上去是好事,可心裡反而更難受些。就像黑格爾的悲劇理論一樣,壞事無可避免地發生,我卻不知道該如何糾錯,沒有誰能給我一個說法。心裡一樣會不甘心,反複質問為什麼、憑什麼。問得多了,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堆越難受。”
悲劇的每個主體都它代表的合理性與必然性,發展道路上個體之間無法共存,每一方都必然為整體的進步鋪平道路,最終走向個體毀滅。這還是常安偷看李亦清微信讀書列表才看來的,黑格爾的哲學理論晦澀難懂,常安不止一次腹诽過:李亦清到底喜歡看些什麼東西?
什麼個體、存在……神神叨叨,她看得一知半解。
常安眉毛擰在一起,輕車熟路地帶着李亦清穿過劇場側門:“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嗎?”
“至少,我想不出來。”李亦清搖搖頭。
李亦清往自己的人生裡塗滿了“為什麼”和“憑什麼”,有人胡言亂語、有人污言穢語,有人捂着她的眼睛,告訴她“不怕”,但她始終沒能得到回答。
胸口的雪球越滾越大,她心裡有一簇名叫“不服”的火苗,艱難地燃了許久也不肯熄滅。雪球邊滾變融,融化成一灘雪水,濕淋淋地壓在她來時路上,烘得她心口總是發涼,潮濕一片。
她看不懂自己的人生,便去看别人的人生。身邊少有人正眼待她,她就在書籍和演出錄像裡試着找答案。
——愛她,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如果“愛”是答案的話,李亦清覺得,這是個還不錯的回答。
對李倩來說也是。
進劇院後不方便大聲聊天,常安和李亦清各自入座。果然如常安先前所言,觀衆寥寥。常安把小背包大剌剌扔在座位下,環顧四周,自言自語:“連贈票留座都沒幾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