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徹底剝離身體之前,周江宛腦海内忽地一陣清明。
她睜開眼,自己卻并不是在方才的樓道裡,而是...在一條很長的走廊上。
走廊周圍是蔓延到整個視野的迷霧,看不出顔色,卻将一切氣息和過往掩蓋,仿佛永遠也無法散去。
隻餘下這條走廊,在時間的罅隙裡長存。
但難免烙下時間的印記。
一側目之所及的牆角基本已然全部被黴菌侵蝕,還有各種花花綠綠的小廣告,有些被清理了隻剩下半點殘餘,更多的則是新的覆蓋在舊的之上,幾乎看不清其下的牆面。
周江宛勉強撐起身子,身上有什麼地方在陣痛,但她要尋找時卻無法定位。
她有些苦澀地笑笑,擡眼,走廊向前往不到盡頭,身後也隻是歸于黑暗的一個極小的點。
她喘息片刻,正閉目皺眉時,一道什麼砸在木闆上的聲音穿進她的耳朵。
聲音很重,像是劈肉的動靜。
既清脆,又沉重利落,毫不帶憐惜。
周江宛渾身一震,緊接着眼前場景便開始變轉,一道血線直直朝她噴湧而來。
伴着下一道劈砍聲。
她閉了閉眼,側過臉,血迹正好落在她的右耳和脖頸。
濃重的甜腥氣息湧進鼻腔,脖子上的血向下,黏膩濕滑。她的心髒猛跳起來,胃裡也開始翻湧,片刻後她恐懼地睜開眼,而眼前這些動靜的來源才逐漸鋪展開。
很平常的一個廚房,裝飾普通,瓷磚上有張超人的貼紙,其餘則都悉數泛黃。狹長的窗戶還透着夕陽的餘晖,磨砂面玻璃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
而竈台前站着個女人,在案闆上,也躺着一個瘦小的身軀。
是那個小女孩。
女孩渾身赤裸,一隻胳膊從肩骨處已經被砍斷了一大半,斷連處顯出肌肉的纖維和白森森的骨頭來,胳膊無力地垂吊着。
四下全是血,瓷磚上的血迹也已幹涸,露出可怖的黑紅色。
而女人一邊高高舉起刀,一邊嘴裡念着,“...我佛慈悲...”
她一咬牙,刀落下,钲的一聲。
骨頭應聲而斷,胳膊跌在地上。
周江宛渾身完全麻木,脖頸上的血管繃得凸起,她死死瞪着那隻胳膊,緊接着艱難地轉頭,視線落在因失力而舒展開的手上。
那隻手裡攥着什麼東西,在張開手掌後那東西骨碌碌滾了幾圈。
是隻咬了一口的紙杯蛋糕,包裝紙還十分鮮豔。
蛋糕滾落幾圈後到了她的腳邊,而随着滾落,蛋糕内裡一顆很細小的白色藥片也落在地上。
完整的。
一片安眠藥。
周江宛腦内一片空白,再度轉頭時,對上了躺着的小女孩的視線。
女孩眼睛隻能睜開一條縫,面色慘白,血染紅了大半張臉,卻對着她露出一個很細微的笑。
片刻後,這一切場景有如塵煙瞬間消散了,她又回到剛剛的走廊上,她腿有些發軟,剛剛的畫面在眼前揮之不去,她閉上眼大口大口喘起氣。
而眼前很快出現了一個身影。
是那個穿暗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步子不大,兩邊的麻花辮伴随着步子一頓一頓地到了她的眼前,向她伸出了手。
周江宛還未回過神,隻是本能地盯着小女孩的眼睛,眼淚不自覺地便奪眶而出。
下一刻,小女孩拉起了她的手。
女孩的手有些涼,周江宛反應過來後下意識握緊。
“不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女孩靜靜地說。
周江宛眸子動了動,沒有說話。
“不能一直...被欺負,”小女孩的臉分明隻是很稚嫩,眼神卻格外鎮定。
小小的手握在周江宛的手心裡,漸漸有了溫度。
“...嗯,”周江宛轉開臉,趕忙擦了下眼淚,她不能在小女孩眼前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
“我能幫你,這一次,但這也許不會是最後一次,”小女孩繼續說道。
周江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但小女孩隻是最後看了她一眼,便離開了。
她呆呆地望着已經空無一物的地方,錯愕許久。
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嗎?
不,不會是夢。
她手心還殘存着女孩的溫度。
那些過往也無比真實。
再次眨眼後,她重新出現在了樓道上,而剛才拉住并重擊她的兩個男人已經不知為何,眼下一個倒靠在牆角,另一個仰面朝着地闆。
兩人面色都很難看,但望向她的眼神裡仍不減狠戾。
她則依舊是側卧着,分秒之内她反應過來現在的局勢,頓時就如墜冰窟。
她的鑰匙正被其中一個男人高高舉起,即将要往樓下扔去。
她一咬牙,撐着牆站起身來,胳膊還是不知道别的什麼地方還殘留着星星點點細密的痛感。
而舉着鑰匙的男人終于反應過來身後的情況,這時轉回身來,迅速掃了掃地上的兩人,接着不可置信地瞪着周江宛。
男人擡起胳膊就要繼續一拳過來,周江宛一矮身子躲開,順勢握住了他的手腕。
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
男人似乎也被她這動作驚住了,有一陣沒有動作。
周江宛片刻愣神,但很快她大吼了一聲。
“還給我!”
恍惚間,她的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面。
被父親責罵時對方高高舉起的手,和剛才舉着刀的女人的手重疊在一起,而父親腦後那盞白到像是曝光一般的頂燈也恍然那扇透着餘晖的窗戶一般。
學校裡被别的女生推搡時她逐漸變得搖晃的視線,陰沉的天空,以及漂浮着的笑。
最後是那個已經跳樓離開的面孔,臉上露出的猙獰,伴着她被桎梏住的呼吸和嘶鳴。
這聲吼,幾乎是用盡了她此生所有的氣力。
男人的力量明顯要比她大得多,她握住對方的手就已經能感覺的到力量的懸殊。
但這一聲吼之後,男人卻愣住了。
她不敢再多想什麼,迅速地擡高手就要去搶鑰匙。
男人冷哼一聲,隻是一個轉手的功夫,便把鑰匙丢出欄杆。
鑰匙劃出很好看的弧度,簌地就越出了欄杆,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