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闌吟連忙接住溫秋釀将要倒落的身軀。
溫秋釀微微一笑,“掌門,我快死了,能不能不守門規,叫你一聲闌吟弟弟。”
沈闌吟心頭一澀,他初至清月派時性格孤僻至極沉默寡言,唯有溫秋釀常伴左右。溫秋釀屢吃閉門羹也不氣餒,總是一口一個闌吟弟弟,沒話找話帶他融入清月派。
等沈闌吟漸漸拔出身上的刺時,溫秋釀便被派下山執行任務。闊别數年,音訊未知,不曾想,重逢便是死别。
溫秋釀躺在沈闌吟懷裡一笑,“闌吟弟弟你現在都長這麼高啦,當初聽你做了掌門我開心得不得了呢咳咳咳。”她說着又嘔出一大口鮮血。
沈闌吟折斷她身上的箭矢,語氣平穩,“别說話,再撐會兒,我帶你回清月派療傷。”
那一箭集結着周老爺的畢生功法,若落在沈闌吟身上必然傷筋動骨休養數日,落在溫秋釀身上注定兇多吉少。
溫秋釀睜大眼睛想努力看清沈闌吟的樣子,想問問他最近過得還好嗎,有人陪伴嗎,清月派裡還常感孤獨嗎?
溫秋釀搖搖頭,故作輕松道:“闌吟弟弟,别哄我啦,能為你死我很開心,真的!”
沈闌吟不語,抱起她就要走,溫秋釀猛然抓緊他的衣袖道:“闌吟弟弟,不,掌門,我死之前求您求您答應我一件事。”
溫秋釀低頭愧疚道:“我,我對不起清月派,在下山的這幾年裡,我愛上了一人,但您放心,他絕不知我是清月派的,我從未透露過半點消息!”
沈闌吟嗯了聲。
溫秋釀低頭道:“我與他情濃之時他卻被家裡安排要娶别人,我性子倔當即和他分了手,過了不久卻發現腹中多了個孩子。我舍不得拿掉便私自做主生下來了。我當真後悔,有了孩子我也不能好好照顧他,隻能每月給一老婦送錢托她幫忙照顧,一年之中想見也見不了孩子幾面。”
“本來想着,等任務結束領了罰被趕出去後便一心照顧他,可,可是……”溫秋釀臉色蒼白,說這段話已用盡她全身力氣。
“我,我……”溫秋釀慚愧的無地自容,“掌門,那個孩子叫溫和琬,不過七歲,被我安排在暮雨村的小山頭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了。您,您能不能替我照顧照顧他,若有來世,就算替您死千次萬次我也無怨無悔!”
溫秋釀眼中水光潋滟,神情痛苦至極,全然不似在清月派活潑開朗的模樣,嘴中敬詞聽得格外刺耳,沈闌吟點頭道:“我答應你,秋釀姐姐。”
溫秋釀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胸腔起伏着,想說什麼終究也沒說出來,頭倒在沈闌吟的懷裡,甯靜死去。
感知懷中人氣息斷絕,沈闌吟斂眸默然片刻,悲傷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淡漠冷靜。
沈闌吟抱起溫秋釀遞給身邊的弟子,道:“你們先回清月派,我去找那個孩子。錢思明一同帶走。”
随行而來的清月派弟子接過溫秋釀的屍體,低頭重重道:“是,掌門!”
幾人在周府外分了手,原本皎潔的明月已被一塊碩大的黑雲遮住,沈闌吟望向天空,心中隐隐升起一絲不安。
找到暮雨村的小山頭時,天已微微破曉,青翠的山巒間陳舊木屋格外紮眼。
沈闌吟疾步上前,警覺地嗅到空氣中漂浮的淡淡血腥味,低目一瞥,足邊的雜草綴着斑斑血迹。
沈闌吟心頭一緊連忙推門而入,隻見院落裡雜亂不堪,似發生過一場絕命拼殺,哪還有溫秋釀口中的老婦和孩子。
走進沉悶矮舊的小屋,沈闌吟左右環顧,隻見屋中箱翻箧倒,七零八落淩亂無章。
忽聽一旁的衣櫃傳來窸窣動靜。沈闌吟走到衣櫃前,指間懸于把手之上,往外一拉,隻見衣櫃裡縮着一個滿臉灰塵的小孩子。小孩子一見到櫃門打開便止不住渾身顫抖連連後退。
沈闌吟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這裡發生什麼了?”
“啊啊啊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沒走,求求你别殺我别殺我啊。”小孩兒大聲尖叫着,眼中寫滿了恐懼。
沈闌吟丢了劍退後幾步,“我不會傷害你,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好麼?”
小孩捂着腦袋痛苦大叫道:“我不告訴你,我要等我娘!嗚嗚嗚你們都是壞人!”
聞言,沈闌吟心中一悶。
他永遠等不來溫秋釀了。
沈闌吟溫言解釋一番,小孩終于放下戒心,将如何遭遇土匪,照顧他的老婦如何被殺,家裡如何被洗劫一空,土匪如何拿刀威脅他的事統統說了出來。
小孩邊說邊回憶不久前發生的慘狀,小臉髒兮兮的滿是驚恐,顯然是被吓壞了。沈闌吟聽罷緩步上前,“不用怕,他們已經走了,我不會傷害你的。”伸手欲摸他的額發,卻被小孩偏頭躲了過去。
沈闌吟在衣櫃旁彎下膝,目光與他平視,道:“我是你娘的朋友,我答應她好好照顧你,你願意和我走嗎?”
清晨天光穿過窗柩盡數灑在沈闌吟潔白如玉的側臉上。白衣飄逸,沈闌吟如天神降臨般攏在朦胧晨曦中。
他向溫和琬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溫柔又堅定,“跟我走吧,不會有人傷害你了。”
小孩撲閃着一雙茫然無措的大眼睛,他低下頭,良久才試探着将自己髒兮兮的小手放進雪白掌心中。
沈闌吟找到條厚實的毯子披在孩子身上,長臂一伸抱着眼神空蕩的小孩走出房門。
屋外的陽光刺得小孩有些睜不開眼,沈闌吟如釋重負,柔聲道:“小家夥,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麼?”
“記得,我叫——溫、和、琬。”
小小腦袋伏在他的肩上,可憐又無助,沈闌吟輕輕摸着孩子後腦勺,自然看不見曲臨危說完這話後,不可遏制的一抹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