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群青再次做了個怪異的夢。
他夢見自己躺在一條冰冷的河流中,仰面望着黑暗的天空,烏雲翻滾着,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臉上。無數發着光的星母魚從河流的上遊遊曳而來,鱗片閃着微光,冰冷又細小的身軀擁擠在他的身邊,然後輕輕擦着過手臂。
然後,那些魚不動了,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它們漂浮在水面上上,微光從小小的屍體上破體而出,仿佛尋找新的宿主似的,鑽入了他的身體。
……好重。
他想動,但是卻動不了,隻能任憑死去的星母魚在周身漸漸腐爛成肉泥。
屍體越積越多,堵塞了河流,也無法再承受他的體重。他開始漸漸下沉,腥臭軟爛的魚肉湧進嘴巴,混雜着着細小的骨骼與鱗片。
“……!”
群青驚醒過來。
——淅淅瀝瀝……轟隆。
他的耳邊仿佛還有雨聲和雷聲在回響,鼻腔裡裡滿是星母魚的腥臭味,唇齒間也似乎依然餘留了魚肉碎塊,如同夢境在持續。
幾秒後,他的大腦才漸漸恢複清明。
他覺得自己與星母魚天生不對盤,自從來了小鎮,他就時不時感覺四周股有揮之不去的魚腥味。
等等……雨聲怎麼還沒停?
那來自夢境的聲音似乎依然在持續,空氣中也漂來了潮濕泥土的氣味。
他瞥向窗戶,看見水滴落在窗棂上,在月光下反着光。
在下雨。
卡厄澤……竟然下起了雨?
他沖出門查看。
森林裡已然沒了月光,無邊的黑暗雨幕遮蔽了視線,世界變得模糊起來,潮濕沉重的空氣湧入肺部,讓人感覺非常窒息。
為什麼現在突然下起了雨,會不會是小鎮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過身,想要立刻出發回小鎮,卻突然看見有人正站在門檐之下。
對方抱着雙臂,倚靠着牆,像是在休息或是躲雨。
藍眸在黑暗中發着冰冷的光。
…..
一道明亮閃電落下,重重地砸在一旁,将小屋邊的樹劈成了兩半。
與此同時,是轟鳴的雷聲。
僞像星站在原地看着他,藍眸随着天光明滅,小臂和臉頰泛起蒼白的反光。但與先前的幻覺不同,眼前的人,似乎顯得格外真實。
刹那的驚訝過後,群青冷靜了下來。
這當然是幻覺,隻不過,不是先前那種他臆想出來的,而是來自外部的影響——僞像星是術法的天才,在他的故居裡,很有可能餘留下了強大的幻境結界。
像先前那樣,他采取了無視的态度,徑自越過對方,走向屋裡。
僞像星微微轉過頭,目光追随着他,語調一如既往地冰冷溫柔,“哎呀,你答對了,這的确是一個幻境哦。因為卡厄澤的天空,現在依然是晴空萬裡的。”
房中的物品似乎發生了變化。
原本幹淨的陳設變得陳舊破敗,剝落的牆皮上滿是黴菌,桌布腐爛成碎塊,到處都是揚起的灰塵,簡直讓人無法直視。群青感覺的自己的手似乎摸到了某種冰冷柔軟的物體,也許是角落裡的蘑菇,又或者是星母魚的屍體。
在他出門查看的這幾分鐘内,這間屋子似乎迅速衰敗下來。
就好像,它已經在暴雨中被廢棄了至少三十年。
僞像星架輕就熟地穿過黑暗的客廳,反坐上窗邊的木制搖椅上,手臂和下巴抵着椅背,語氣裡帶着嗔怪,“這算什麼?明明是你占領了我的家,卻搞得我這個主人反倒是不速之客了。”
“……”
“而且這麼久了,你還跑到這裡來,是為了調查呢?還是隻是想看看我住過的地方?呵呵,你這麼做,就好像分手後不甘心,所以暗搓搓地關注前任最近動态的跟蹤狂一樣哦。”
“……”
群青看了一眼那髒兮兮的地闆,最終還是選擇坐在沙發上,沒有搭理對方。
僞像星倒也不惱,繼續嘀嘀咕咕着,“喂,你有聽到我說話嗎?怎麼都不理我?又是這種冷暴力嗎?這可是溝通的大敵耶。我們以前是敵人沒錯,但是我現在已經死了耶,你還是這種态度嗎?明明在無光之溟的前半段時間裡,我們和平共處,不是也有過一段不無聊的日子嗎?”
“……”
群青扭開了頭。
所有的阿卡迪亞人都知道,他在僞像星在戰鬥中掉進了無光之溟,然後成功殺死了對方并且逃出。但是那段經曆中的種種細節,他卻從未向任何人訴說。
他也不能向他們訴說。
混沌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無論是繼承了獸之血的僞像星,還是被神選中的他,都曾一度被它侵蝕。
因此為了在那片神棄之地中生存,被神靈所指定要相互厮殺的他們,不得不放下芥蒂,開始為彼此性命而戰鬥——事實上,那段坐在沙漠的篝火前注視着彼此雙眼的日子,其實遠遠比他們對立的時間要長很多。
如果換做是其餘任何人,這都能被算作是“同伴”。
隻是很可惜,他們都早已另有命運。
…
不能再做夢了,必須要醒來,群青提醒自己,閉目默念起咒語凝神。
僞像星渾然不覺,用力将那張搖椅搖得“咯吱”作響,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環視了一圈後,目光落在牆邊的蝴蝶圖上,“哎呀,看來你還記得我藏東西的方式呢。要好好保管它哦,對于那個孩子來說,這是唯一的紀念了。”
……那個孩子,是鎖海嗎?他略微分了分神,卻依然什麼話都沒說。
又是數分鐘的沉默。
“——砰!”
突如其來的巨響打破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