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蹲下身,用手将慰靈塔一旁的泥土扒開,将盆裡的水仙花移植到了裡面。
然後他又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形成光鍊環繞在四周。
“以後就算是刮風下雨,它也不會凋零。”
克裡斯汀看着他做這些,“你沒必要把它留在這裡,雖然我不懂種花,也能看出你花了很大的心力才把它養活,不留個念想嗎?”
“沒關系,他每去一個地方,都會習慣性買點東西塞給我,實在是太多了。”
群青淡淡地回答道,心裡想起雲栎那對兒子之死無動于衷、甚至都沒問起遺體的父母,于是又接着說。
“這朵花是鎖海送給雲栎的,就留在這裡吧。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們能記住他,對我來說,也能算是安慰。”
克裡斯汀很明顯愣了愣,沒想到一向表現得不知是冷漠還是内斂的群青,竟然會将這些話。
她低下頭,終于還是決定提起那些事,“其實,雲栎他曾經和我說過,他很喜歡……不,他愛你。”
這件事是雲栎與她之間的秘密,本不該由她說,但雲栎之所以孤身一人對抗魔獸,甚至因此遇害,全都是因為群青,她實在不願意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
這樣的話,雲栎好像有點太可憐了。
“……”
群青直起身,銀色雙眸直直地看向她。
“我知道。”
克裡斯汀微微睜大眼睛,“……什麼時候的事?”
“你們當時談話時,我就在門外。”
“那你是……”
克裡斯汀剛想問,卻停下來。
既然群青知道,卻沒有和對方攤牌,那麼想必是……沒有相同的想法。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她還不免覺得有點惋惜與難過,于是忍不住問,“為什麼?他明明對你這麼好,滿眼都是你。而且我看你不是也……對他還算不錯嗎?”
群青移開目光,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猶豫很久後,才歎了口氣。
“因為,我不知道我到底對他是什麼感覺。”
“什麼意思?”
“很久以前,有過一個人,他……”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用了那個詞語,“算是我的戀人吧,我們在一起差不多三十年,但他去世了。而雲栎在某些方面,很像那個人,總是會讓我想起他。”
“啊……”
克裡斯汀微微張開嘴,語氣驚訝,卻也帶了點遺憾,“抱歉,我不知道,無意中觸及到了你的傷心事了,還請你節哀……竟然能讓你喜歡,我相信他一定也是個優秀的人。”
“謝謝,其實……他不是什麼好人,性格也一言難盡。”
聽到群青的語氣不對勁,克裡斯汀略微有些疑惑起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們有很大的分歧,結局并不太好。隻是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裡,又确實很快樂。”
群青說這,沉默下來。
六十年前,他長期被垂天院排擠,心情很是壓抑。
而落入無光之溟後,也終日掙紮在混沌中,不免燃起對深空的怨恨——如果沒有那個預言,他會有兄弟,會有尊重,又何至于此。
而更讓他心塞的是,僞像星,他唯一的同行者,更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每天隻會嬉皮笑臉,完全沒有危機感,滿腦子都是荒誕不經的蠢事:
什麼“那座遠處荒漠中的高塔太醜,我們把它推倒吧”,又或者“我想找一條龍獸的大腿骨,拿來做樂器”之類的,還屢次試圖拉他下水。
雖然讨厭被牽着鼻子走,但為了得到對方的配合,群青還是不得耐下心來照做。
好在他們兩人的實力相當,行動起來也有默契,就算是被他認為不切實際的想法,實行起來時,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幾個星期後,他們真的登上了那座荒塔之頂。
群青至今記得,當時僞像星拿出那支骨笛,吹奏起難聽的旋律,手指被微弱的火光投下細長的倒影。而他站在對方身邊,俯視着那片給予他們折磨的、蒼茫荒誕的大陸。
黑血的河流,白骨的枯林,腐肉的高丘——在這個角度望着它們,他感覺一切都變得渺小又無關緊要,而先前萦繞在耳邊的、如同死者低語的噪音也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
随着爆破的巨響,他們随着高塔一起倒塌下去。
與此同時,他感覺臉頰上有風吹來,心中沉睡的某種東西,也似乎一并被釋放。
世界開始不同。
他也不再是,那個遊蕩于神棄之地的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