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擡起頭,透過屋頂的缺口望向對方的背影,表情毫不意外。
……逃得還挺快,他心想。
用着那個傀儡師的身體,如此不穩定的法術流動,也算是難為那家夥了。
但随即,他的眸色暗下來,右手浮現一條通往天空的金色鎖鍊,用力猛拽下去。
幾秒後,新的一聲巨響,屋頂再次被撞破。
人影從半空墜落,重重地砸在石磚上。
-
……怎麼回事?我怎麼突然摔了下來?
夜久隻感覺自己突然被無形的力量拉扯住全身,然後下一秒,他就從天空墜落。
他的全身都在痛,卻還是立刻起身查看,結果大吃一驚——在他的頸部和四肢處,竟然被套上了好幾條鎖鍊,流動着讓他厭惡的神聖光芒。
“這是什麼?”
他驚愕不已,本能地掙紮起來,卻無濟于事。
于是他從掌心釋放出符文,覆蓋住鎖鍊,然後将周身萦繞的黑氣具像化為羽翼,再度用力沖向天空。
但他很快又失敗了。
金光從鎖鍊上流淌而過,驅逐了那道破壞咒語。無形的力量壓榨着他,讓他感覺既喘不過氣、也難以繼續凝聚起力量。
羽翼在半空中消散,他再度墜落下來。
“……”
夜久愣了幾秒。
從兩次失敗的嘗試中,他猜到這幾條鎖鍊絕不是什麼普通法術,掙脫是不可能掙脫的。但他很快心生别法,又默念起别的咒語。
他本就是附身在夢丘身上,看來既然無法掙脫,就隻能放棄這具身體了。
然而幾秒鐘後,一陣暈眩在大腦裡蔓延開來。
這是……不可能,他不可知性地看着自己手心。
……竟然無法脫離?
“别折騰了。”
群青保持着斜靠的姿勢,語調平穩冷漠,卻帶了點莫名的悠然,“它是特意為你制作的。對附身也有效。”
“這是什麼?”
夜久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塵,質問道。
“編号IX103的束縛陣,是垂天院很久以前的廢棄項目,被我拿來改造了一下……在解除之前,你無法随意行動,也無法離開這具身體。所以,别着想逃到神城或者别處去。”
……什麼?
先是四肢被鎖,又被告知不能解除附身,大量信息擁擠瞬間擁擠進夜久的大腦裡,讓他瞬間當機。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群青又趁着這個時候開口了,語調裡似乎有着嘲諷之意,“我說過,不馴服的馬兒,就應該套上枷鎖,不是嗎?”
“你……!”
“而且像現在這樣,幾度從天空墜落,倒也成全了你隕王之名。”
“……”
夜久被激怒了。
他望向群青,棕色眸子倒映着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然後将目光集中在對方握着鎖鍊的右手上,眼神漸漸黑暗了下去,又泛起鋒利的藍光。
逃跑徹底無望,他成為了鎖死于籠中的困獸,好不容易保持的理智與冷靜漸漸崩塌。
久違的惡念,開始撩撥起他的神經。
-
光刃與光刃相撞,将殺意具現。
刺眼的爆閃,以及尖利的摩擦聲,回蕩在擁擠狹窄的空間裡,書架與雕像皆被攔腰切斷,又在落地前崩碎。
若是有第三者在場,那他必然會被這刺目的景象所傷,隻能看見無數光粒在飓風中閃爍與暗滅,如同隕星墜地時的場景——燦爛奪目,卻又帶來無情的破滅。
兩人都速度極快,力度也相當,短短數十秒就互砍出幾十刀,次次淩厲緻命。
直到光刃同時不堪消耗,全部破碎。
“……”
他們注視着彼此,雖無人開口,卻又形成新的默契,各自積蓄力量,吟唱起來。
群青掌心閃起蒼白色光芒,鹽粒在亂流中劇烈震動,仿佛散發正着無聲的高鳴,與之相對的,則是夜久手中的漆黑球體,以及飄散的、平靜得如同湖面輕霧的黑氣。
那一光一暗如同巨龍,在樊籠内遙遙相望,直到主人打開桎梏,它們才傾巢而出,相互吞噬起彼此。
霎那間,整個空間都為之失色。
就本質而言,他們兩人的力量完全不同,卻又極為相似。
夜久的「此間凋零之潮」,可令石像衰老、黃金鏽蝕、白骨腐朽:而群青的「萬物忘卻的餘燼」,則會使物質失去特性與本質,徹底變為鹽粒。
兩股力量相消耗的同時,四周一切都随之崩潰——無論是石塊,還是書架,甚至是那輛青銅馬車。
等力量散去,諾大的圖書館中,就隻餘下些白色塵埃,在正午的太陽下泛着細碎的光芒。
但他們卻絲毫不做喘息,再度邁開腳步。
先是緩步,然後變成快走,最終飛奔向彼此。
-
夜久心知肚明,這場戰鬥無法持續很久。
不過是一場萬不得已,走投無路的發洩。
從實力而言,他們兩人确實所差無幾,但他現在不僅為對方所縛,而且使用的還是夢丘的軀體——換而言之,對方還沒使出全力,他卻已經漸漸了變成了強弩之末。
雖然覺得憋屈,但是在另一個角度,他卻又有點不可言說的興奮——在這種複雜的情感下,他無法去考慮之後的事,隻是将所有力量都從快速體内抽幹。
黑潮飄散成濃霧,光刃如雨點般刺出,如同即将破産的賭徒在牌桌上抛灑出最後的銅币,帶來無盡快感。
如此同時,他得償所願,得到群青毫不遲疑的回擊。
沖擊的餘波割過他的臉頰,血珠倒濺入眼眶,而鹽粒則在他的皮膚上凝結,如嚴冬時落于葉尖的冰冷白霜,封印住流竄的黑暗煞氣。
在這種揮霍下,沒幾個來回,夜久就消耗完了可以使用的力量,全身肌肉酸痛,攻擊不得不開始放緩。
群青找到空隙,揮散侵染指尖的黑霧,在掌心聚集銀光,正面擊中他,然後趁着他試圖擺脫鹽化,再次念起咒語。
鎖鍊上浮現出金光,驟然收緊,死死纏繞住他的四肢。然後群青又抽動鎖鍊,利用慣性将他甩入破碎的雕像群,又趁着他因為撞擊而眩暈,飛速逼近,将他整個壓制在地。
“……”
夜久反抗不及,額頭猛然撞上石闆,被迫吃了一嘴的鹽,苦鹹味湧上舌尖。
“還不認輸嗎?”
群青在他耳邊輕聲道,語氣似乎有着極細微的愉快,但随即卻又冷下語氣,“比起過去,現在的你也太弱了,難道說是因為裝無辜太久,徹底忘了戰鬥的方法?”
“這麼抓狂般亂打一氣,太難看了。”
“……”
-
看着僞像星的表情姿勢愈發僵硬,如同一隻被冷不丁扔進冷水裡,又被塞進麻袋隻露出眼睛的貓頭鷹,群青心裡頓時有種報複的暢快。
但還遠遠還不夠。
相比起他曾經收到過的愚弄,這些算得了什麼?
他至少要把那些罪狀條條列舉,強迫對方跪地求饒,痛苦流涕地檢讨一番,才能解心頭之恨。
但很可惜,這是件很難的事。
那個人終究是僞像星,就算極度震驚,又被他按着半張臉貼在地上,也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鎮定下來。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夢丘”那雙棕眼睛重新睜開時,先前的狂躁已經消失,淡定地望着他,如同剛才隻是一場尋常的切磋,直接開口要求道,“放開我。”
群青與之對視幾秒,心中湧過各種思緒,最終松了手,退開幾步、給對方留出空間。
釋放過後,理性逐漸回歸夜久的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