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新回到地面,時間已然是深夜,冰冷的夜風吹拂而來。
“……”
四周充滿了警戒信号,他們立刻隐藏起自身氣息。
怪異的聲響在黑暗中蔓延着,如同譏笑,如同低語——不知何時,原本空曠的大街上竟已經聚集滿了屍蝠,在各處的小巷裡,漫無目的地遊蕩着。
兩人對視一眼,此處不可久留。
他們背着重物,一個瞻前,一個顧後,配合密切,悄無聲息地潛過屍蝠身側。
不在戰鬥狀态時,這些怪物舉手投足間,倒是流露出些許人類影子,比如其中某隻反複用翅膀,機械地擦拭着一座領主雕像;而當路過某處窗外時,夜久出于好奇,往内部裡瞥去一眼,赫然看到幅離奇的場景:兩具屍蝠恢複人形,身影堆疊着,緊緊交纏着。
他站在原地。
不得不說,那副畫面,還怪惡心的。
這倒不是因為那是屍蝠,而是某種動作上的怪誕感——無論是人還是非人,做交合之事無外乎心理相悅,又或者是生理相合,但那屍蝠卻面容木納、似乎無關感覺或是自身本能、隻是遵從這某種外部命令,如同在執行既定程序的傀儡。
它們在被操縱着?
哦對……按照巡溟官的說法,或許是安努維斯。
那個伯爵非常惡趣味,做出這種事,應該也有可能吧?啧啧啧,也是……被封印在這種破山裡,總要找點樂趣。
他正琢磨着,卻被群青伸手拉走了。
他們溜出村子,潛行回到先前藏馬的位置。
夜久趴進落葉堆裡,悄地望着阿伊索格,語氣有幾分玩味,“這附近的屍蝠,是全部都聚集在村子裡了?”
“嗯,晚上就會這樣,可能是保留着生前習性吧。”
“還有剛才那種?哇,它們也有活人的需求?”
群青對此毫無讨論興趣,隻能幹巴巴地回答道,“這真不知道。”
夜久聳聳肩。
從這個角度遠遠望去,那些怪物們如此平靜而順從,讓他聯想到在黃昏時,被牧羊人趕入羊圈的羊。
他收回目光,指尖玩着草葉,悄悄地看向群青的側臉。
經曆剛才的情況,他好像突然對一些事回過了味來。
幾天前去以太宮的路上,他曾與大部隊失散,然後在阿伊索格遇上了巡溟官。
當時對方自言是偶然遇上他,但随後他得知,那本就是巡溟官故意将他擊落山崖,目的是想确認他的真實身份——換而言之,對方必然一直在他身後跟蹤觀察着,因此他們相逢絕不可能是巧合。
……記得紅絲曾說,其餘人曾在阿伊索格遭遇過埋伏。
難道說……
夜久心裡又開始嘀咕。
當時巡溟官主動現身,實際上是……擔心我在那裡停留太久,正好撞上回村子的屍蝠大部隊?
……不,不會吧。
當時對方不是……還在氣頭上,一心想着揍他一頓嗎?
-
整個晚上,群青神經質地檢查了好幾遍馬,确認詛咒沒有惡化後,才松了口氣。
但他始終不敢看它的眼睛,因為每次這麼做都會讓他想起,幾天前那匹老馬輕輕拱了拱它,示意它帶着他去以太宮的場景,于是心生内疚——他還記得當時小馬第一次地嗅他臉頰時,好奇的烏黑眼睛,以及溫暖濕潤的鼻息。
僞像星一直看着他的動作,“這匹馬,你以前認識它?”
“不認識。”
“那它怎麼這麼聽你的話?就算是天槲用食物賄賂,也花了好幾天時間才和它們搞好關系呢……難不成,你還真用鞭子抽它了?太殘暴了吧。”
“我認識它的祖母,它已經年老,所以才讓孫子帶我來這裡。”
“哦。”
僞像星少見地收起了好奇心,沒有再繼續問下去,隻是若無其事地看向别處,“我們會找到安努維斯,然後殺了他。”
群青看了看對方,輕輕“嗯”了一聲。
這是他的輕率所造成的錯誤,因此不需要任何安慰,但不知為何,對方的話還是讓他心情平靜了一點。
“對了,有些事一直忘記告訴你。”僞像星又繼續說,“前幾天我仔細檢查了蠍尾獅的骸骨,發現上面有「閃晶化凝結物」。這種物質由環境變化産生,說明屍骸是死于神話時代結束前,因此經常在考古學裡用作斷代标志物……記得嗎?這是你教我的。”
群青有些驚訝,“怎麼可能?照這麼說,它們在自爆之前的數千年,就已經死了?和我們戰鬥的,不過是幾具屍體?”
“這是最合适的解釋,不是嗎?記得天槲曾堅持說,這些蠍尾獅有異常之處,想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了。另外,那些碎骨上,我也有極輕微的操縱符文痕迹,而且非常古老。”
雖然匪夷所思,但群青看清楚對方在沙土上寫下的符号後,就知道這并不是在開玩笑——那是一類非常古老的操縱咒語,他甚至都不會使用。
……數千年早已死亡、甚至絕迹的魔獸,以及那些痕迹。
他突然明白過來,“或許…它們是神話時代的戰争武器。”
“哦?”
“那時魔獸實力強盛,人族缺少能有力傷害它們的方式,所以「祭師」便會組織衆人收集魔物屍身,改造成能為己方作戰的傀儡。”
“祭師?”
“在我們神族沒被深空制造出來前,人族之中有時會出現擁有通神之能的特殊個體,也就是所謂的「祭師」。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能算是我們的原型了。”群青解釋道,卻陷入更深的困惑,“但如果真是這樣,這些武器是為了人族制造,那為什麼如今操縱着它們的,卻是妖僧呢?”
他們兩人思索了一會兒,想不出原因。
“也許妖僧用了某種方法吧。”夜久聳了聳肩,并不是太在意其中因果,“總之,我隻是告訴你一聲。畢竟是你以前教我的,我現在也不過是……額,彙報一下作業?畢竟那段日子還挺愉快的,你是個不錯的老師。”
“……”
群青擡起頭,心裡又開始警覺起來。
這家夥安靜了一個晚上,突然對他示好,也不知道有什麼企圖。
“你就算再怎麼奉承和叙舊,我也不會把鎖鍊解開的。”他冷淡地說道。
“……”
夜久笑意緩緩消失,不知道在想什麼。
群青還當對方是因為心思被戳穿,所以感到失望,但是卻不想幾分鐘後,對方再次開口時,語調卻變成了少見的認真。
“雲栎的事,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