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混沌中蘇醒。
眼前的天花闆是陌生的科技風格,但起碼比起持明傳承不變的古闆裝飾看起來要新鮮得多。
……持明?
好熟悉的名字,心髒因這個詞而泛起古怪的酸痛,記憶被它砸出一圈圈漣漪,卻都支離破碎。
看不清面容的老者跪倒在地:“少主,不可啊!那可是我族聖地!”
身披甲胄的士兵渾身浴血:“龍尊大人!您受傷了,我們幫您突圍!您一定要活着回去!”
白發的男人在永恒漲落的海岸邊望着他:“…你确定嗎?這可是你族的不傳之秘,你的族人可不好說話。”
……是叫我嗎?我……我又是誰?
他盯着視線邊緣一盞并不明亮的燈,茫然的思索着。
身體似乎因太久不曾使用而格外虛弱,無法動彈,也無法發出聲音,連最簡單的思考也迅速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意識重新渙散中,似乎有人走近了他。
有個聲音說:“…睡吧。”
……
十二個标準時後,他第二次醒來。
這次他感覺好一些,思維更加連貫,也能維持更長時間的清醒,隻是身體依然十分虛弱、難以動彈。
他發現原來這是一間病房,觸覺告訴他身上貼着很多監測管線,連接到床邊亮着指示燈的儀器上,儀器發出富有節律感的滴滴聲,像是某種倒計時。
“距離你上次蘇醒過去了十二個标準時零八分鐘,現在感覺如何?”
一個聲音毫無預兆的響起,他用盡力氣偏過頭,一名梅色頭發的女人坐在落地窗邊的圓桌上,正優雅的端着酒杯。
病房沒有開燈,但澎湃的星光穿過落地舷窗中,将女人高腳杯中的液體照耀的鮮紅如血。
他張了張嘴,隻發出一聲模糊的氣音,表示自己能聽到。
女人見怪不怪的點了下頭,抿了一口紅酒:
“從我們找到你算起已有二十三年,身體機能的恢複總是需要一些時間,不必着急。”
他眨了下眼,沒聽懂。
理解長句子對他而言還是有些困難,于是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他将目光移向女人背後的那顆白色行星。
這大概是一艘停在白色行星的近地軌道的飛船,因為距離太近,那星球仿佛要撲面而來。
他模模糊糊的想起很久之前,他似乎也曾這樣凝視過什麼龐大的、讓人感到窒息之物。
而他最終墜落向其中,如流星被黑洞吞噬。
女人注意到他的視線,也望向舷窗外的行星,随口介紹道:
“對它感興趣?那是行星雅利洛六号,七百個恒星年前,一顆【星核】帶來的寒潮埋葬了入侵的反物質軍團,也冰封了整顆星球……”
她的聲音如醇厚的美酒流淌,帶着一絲甜美、一絲危險,和說不出的蠱惑。
女人突然停頓了,她回頭露出微笑,絢爛的星光在她臉上打下詭異的光影,塗着蜜色唇彩的雙唇開合:“哦,這麼說來我應該先問問的,你還記得【星核】嗎?”
星核?又一個熟悉的物什。
他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幅陌生的畫面,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天空被染上詭異的血紅,日月星辰變化為蠕動的血肉,生長、生長……
世間萬物皆被賜予“生命”,于是一切死物、活物都在違背智慧生靈的意願,開始無休止的瘋狂生長。
仿佛隻要永遠蔓延下去,便能逃離死亡。
他立于雲端,看到地上渺小的人類長出枝葉,化成與金色的枝葉糾纏不分的血肉怪物。
他看到雲層中浮現血淋淋的青色龍尾,龍鱗四濺、與龐大的金色枝蔓攪在一起。
無窮無盡的生命、不屬于他的生命在心髒奔湧。
直到有人闖進這片煉獄,星槎墜毀在血肉的沼澤之中,從中爬出的少女高舉起一輪黑色的太陽,流淚望向他最後一眼。
力量的風暴撕碎了煉獄中所有無限生長之物,他終于從窒息中解脫、摔到地上,帶着隔世的心痛與絕望,目睹少女消逝于黑日之中。
“不,不要死……”
他目呲欲裂。
但那裡已什麼都沒剩下,世界在這一刻灰敗寂靜,變成一副灰燼般的畫片消散,隻有一個滑稽的、活躍的笑聲隐隐約約回響于黑暗。
那又是……
監測儀器發出尖銳警報,儀表上的某個數值已經越過了危險值,身體開始疼痛,皮膚開裂滲出血液,喉嚨中也彌漫着鐵鏽的氣味。
尖銳的耳鳴伴随頭痛接踵而至,一個又一個問題浮現出來:那是誰在笑?死去的人是誰?誰又活下來了?那之後……他帶回她了嗎?
天昏地暗之中,他模模糊糊看到女人放下了酒杯,強行将他摁回病床上,玫瑰色的眼中仿佛藏着一叢漩渦。
“聽我說。”女人的聲音很溫柔,奇迹般的蓋過了尖銳的耳鳴,讓他僅剩的意識都用來聽她說話,“什麼都不要想,一切悲劇還尚未發生,一切命運仍有轉機。……在那之前,繼續休息吧,直到我們的交易完成。”
倦意随着她的安撫翻湧,于是他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