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樂眼眸微垂,細細打量毫無懼色的俊美男人,和她想象中不一樣。
意氣風發的将軍經曆家破人亡,不複斛律敖敦口中盛氣淩人,倒是多了些打磨過得平和内斂。
但要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臉上不經意間浮現出來的堅韌與野心。
這樣的人不是敖敦可以駕馭,放虎歸山必成布日古德大敵。
依她的意思,殺!
屍山血海裡打過滾,林建軍對殺意向來敏感,下意識釋放平日刻意壓制的殺氣,銳利眸光射向紅衣女郎。
熟悉面容闖入視線,林建軍及時收斂殺氣,詫異道:“蘇樂娘子?”
“你叫我什麼?”耳邊仿佛炸起一道驚雷,蘇樂兩眼圓睜愣在原地。
隻有章靈知道她叫蘇樂,章靈遠在幾百裡外做阿麗雅王,也沒聽到她回王庭的消息,不可能是她告訴林建軍。
他……他他究竟是誰?
身前女郎如此反應,林建軍心中徹底有數,拱手道:“娘子與内子摯交好友生得相像,不小心錯認娘子,在下失禮。”
蘇樂直勾勾盯他,沉聲道:“你内子是誰?”連忙補充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老婆的名字。”
長得像,名字還一樣,信他認錯人的鬼話,她的腦髓就是漿糊做的。
林建軍皺眉道:“内子閨名怎好随意透露?”
“我沒心情和你兜圈子。”蘇樂一把攥住他衣領,激烈語氣裡滿是急切之意,心跳撲通撲通快要跳出胸腔,“我知道你老婆姓裴,”最後一句話甚至帶了哭腔,“她叫裴什麼?是不是裴靜文,你快說呀!”
林建軍隔衣扯開她胳膊,伸進衣裳裡摸索片刻,掏出被體溫暖熱的玉佛。
甫一見到玉佛,蘇樂失去力氣,跌坐犢車上,兩隻手擡到頸後,解下裴覃阿姨送她的項鍊。
兩塊由質地溫潤的岫岩碧玉,雕刻而成的地藏王菩薩玉墜,時隔多年再次相見。
事已至此,無需多言。
乖乖二十歲那年,阿姨買下拳頭大小岫岩玉原石,運氣說好也好,說差也差,開出的碧玉成色極佳,卻勉強隻夠雕刻兩塊吊墜。
乖乖把無瑕的那塊讓給她,自己留下地藏王菩薩左手寶珠顔色稍淺的那塊玉墜。
“你怎麼也這麼背啊?”蘇樂仰着頭無所顧忌哭嚎,與聖歌裡的大祭司天壤之别,“我來這鬼地方就算了,你怎麼還跟着來了?來就算了,你怎麼還背着我結婚?不是說好心中無男人,鑄甲自然神!結婚就算了,你居然還把玉佛送給你男人,這可是咱倆的姐妹款!”
她一把搶過林建軍掌心玉佛,還沒拿熱乎就被林建軍奪了回去。
“靜文親自為我戴上,”林建軍生怕她再來搶,寶貝似的塞進内衫貼着肌膚,“你怎好搶去?”
“你竟敢欺負我,你完了。”蘇樂一抽一抽的,“等見到乖乖,我不勸她和你分手,不對,離婚,我蘇樂兩個字倒……”
身旁人突然旋身跳起,解下腰間佩刀橫在身前,抵擋砸下來的鐵骨朵,蘇樂吞回沒說完的話,連忙去拉目眦欲裂的斛律敖敦。
“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
紅日緩緩沉入天盡頭,消失一個白天的星月重現,落葉随風飄落,為寂寥深秋的夜增添幾許悲涼。
鞋靴碾過枯葉,特意繞去客院,瞧了眼映在花窗上的婀娜影子,身上還沒散去的濃郁血腥氣,好像也沒那麼令人作嘔。
怕裴靜文聞到,蘇勉沐浴時擱了大把香花,衣裳也用甜潤鵝梨香熏過。
翌日晚飯時分,裴靜文拒絕蘇勉坐她右手邊,捂着鼻子嫌棄道:“香得膩人,你以前不是隻用引鶴降真香嗎?”
“你喜食甜,猜你亦喜聞甜。”蘇勉哂笑,他不想女郎知道,他在秦州殺得人頭滾滾。
“猜得很好,以後别猜了。”裴靜文慢條斯理吞下銀絲魚湯,“明天有空送我們過關嗎?”
蘇勉一去秦州就是半個月,她的月經早結束了。
“這麼急?”蘇勉放下牙箸,拿起托盤上的帕子擦拭嘴角,“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裴靜文防備地看着他。
蘇勉隻當看不見紮眼的懷疑,心平氣和道:“天啟十五年後,扁擔花和決雲兒不得見父母,而今行至鳳翔,不妨多行百裡,祭拜過考妣再離去。”
裴靜文無奈道:“阿兄阿嫂被葬入皇陵,不是我們想祭拜就能祭拜。”
蘇勉莞爾道:“梁國公與秋夫人的合葬墓,距皇陵二裡左右,現駐守醴泉縣的是河中牙兵,牙将與我素有交情,負責監修皇陵的則是元謙的人。”
他歪頭笑看她,問道:“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