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航B30号線,巴蘭第一軍艦。
總控室。
主力戰隊成員負傷的消息已經傳進軍艦内部,光幕上是半小時前從前線接收的戰況動态圖。
圖上藍點組成的防線已被沖破,密集紅點快速從缺口湧進,流動速度在逐步加快,隻是混亂沒有方向,讓人猜不透對方真實目的。
一向冷清的房間此時鬧哄哄的。
圓桌旁每個人都在發表自己意見。
“要我說,咱們直接帶着後備戰隊殺出去,組成一個包圍圈,把這些沖進來的小崽子全部剿殺,讓他們好好嘗嘗我們的厲害!”
“是啊,現在沖進防線的人少,支援還沒跟上,如果能抓緊機會,咱們肯定能讓古蒂斯吃個大虧,挫一挫那新元帥的士氣。”
“害,話是這麼說,你又沒有決定權。人家宋指揮不拍闆答應,咱們就算有再好的點子也沒辦法。唉,可惜咯。”
“嘁,花瓶而已。”
“……”
聲音已經持續了半個小時不止,各個部門偵查員全部聚在一起,強烈要求投入全部後備戰力,同主力戰隊一起,全力迎敵。
他們在逼着宋槿聲下達命令。
處于讨論中心的人始終一聲不吭。他倚在圓桌另一頭,光幕正前方,全身裹在黑色作戰服之下,隻露出小半截冷白脖頸,脊背挺得筆直,視線在光幕和手裡材料中來回,背影淡漠。
“呸,”眼見那人軟硬不吃,終于有人忍不住,肥肉堆疊的臉上露出厭惡表情,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狗東西。”
他就讨厭宋槿聲這種人。
徒有虛名,整日裡冷着一張臉,活跟别人欠他錢的樣子,要不是家裡有幾分關系,總指揮的位置哪裡輪得到這種貨色來坐。
旁邊人紛紛附和,也有人拉住他:“小聲些!”
方成明不以為然,眼裡閃過一絲狠戾,反而又加了些音量:“本來就是。作為alpha,一張臉長得比銷金窟的頂級omega還要出色,能是什麼好東西?”
他家狗都比宋槿聲強。
“說什麼呢你?”
戰況圖半小時更新一次,肖碚才從通信部門取回來新的,一進門就聽到惡狠狠的唾罵聲,他看過去時,那人目光陰毒,視線在最前方那人身上往返遊移。
再加上最後一句……腳趾頭想都知道這話是罵誰的。
肖碚深吸一口氣,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沒忍住,到底手一伸連人帶椅子拽到了自己面前。
“你可真是有臉罵人啊,好好想想,這裡誰的權力最大,再問問你那點兒良心,剛才指揮下命令了沒有?你又傳達了沒?”
“前方部隊折了那麼多人,你不讓救援隊上去救人,反而要求救援隊拿戰鬥裝備,同所有後備戰隊一起去沖鋒,你怎麼想的啊?想讓所有人一起死嗎?”
“人和物資都缺,你拿什麼跟人精英戰隊鬥?嗯?”
肖碚手勁兒大,死死攥着這人領子,一通輸出下來,方成明吓得冷汗直冒,脖子也被勒出條紅痕,肥肉混着汗液一層層堆疊,粘膩又惡心。
方成明沒想到這出,擡起手指向肖碚,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
總控室安靜了一瞬。
但也隻是一瞬。同一群活了幾十年,被養得骠肥體壯的老油條打辯論,肖碚還不夠格。一人一句“小年輕懂個屁”“一點兒也不會分析時局”等話就再一次挑起他的火氣。
有人幫話,方成明也再一次神氣起來,整理整理領口,挑眉望過來,眼裡惡意毫不掩飾,“我說的都是實話。在這裡,你可沒資格跟我叫闆。”
“再說了,”他頓了頓,唇角揚起譏諷弧度,“咱們宋指揮确實長得很貌美嘛,又貴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哪戶豪門送掌中嬌出來度假呢……”
衆人意味不明笑起來。
“你——”肖碚氣極,拳頭握得咯吱響。
“肖碚。”
前方冷清聲音傳來,将肖碚理智從懸崖邊拉回。
“……”肖碚閉了閉眼,忍住滿腔怒氣,沒再開口,大跨步朝光幕走去,将自己拿到的東西遞過去,看着總指揮平靜面容,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這些人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
“沒必要。”宋槿聲垂眼,将手上數據提取導入光幕,輕聲提醒,“想想前幾天你自己說的話。”
不要為爛人生氣。
這些人已經爛到根了,不必理會。如有必要,直接武力壓制。
“我知道了指揮。”肖碚垂下頭顱。
前幾天他們手下人被這群人刁難,被迫卷入沖突時,他也是這麼勸慰的。
宋槿聲沒再說話。
數據導入需要些時間,他耐心等待,或許是總控室溫度太低了,空氣裡都是冷意,他喉嚨不太舒服,低聲咳嗽了兩聲。
“您又……”肖碚急忙拿來宋槿聲搭在椅背的外套遞過去,壓低了聲音勸說,“先休息會兒吧指揮,藥至少還得幾天才能到,再勞累下去,您身體會受不了的。”
後方運輸線防衛隊都是群吃白飯的飯桶,隻知道吃,不知道做事,連着被古蒂斯截了兩次物資。這段時間他們的人都省吃儉用,才勉強支撐到現在,宋槿聲的藥也消耗完有一段時間。
隻希望宋指揮不要累垮了。
“不用擔心。”
和滿心憂慮的肖碚相比,宋槿聲并不怎麼在意,接了衣服随手放旁邊,隻攏了攏衣領,把脖子遮得更緊密一些。此時數據已經加載完畢,基本數據檢查完後,新的戰況圖放大在眼前。
上面還是很亂,紅藍點交錯,看起來同半個小時前沒什麼區别,隻是範圍更大了一些而已。
身後嗤笑不屑聲未停。但宋槿聲恍若未聞,仍舊沒給出半點反應,隻默默調出兩張戰況圖進行對比。
半晌,他目光定定落在某處。
“不對。”
什麼不對?肖碚聞言擡頭看去,沒有發現一點兒異常,不待他細問,便發現宋指揮已經直起身,面容嚴肅。
“所有人注意,通知後備部隊做好戰鬥準備,護衛處守好每一個出入口。”
“我已經打開一級防護罩,解鎖飛行艙全部權限,十分鐘後,舍棄一切不必要物資,保證所有人從軍艦内部撤離!”
他音量不小,但話音落下,背後那些聲音隻短暫地停頓了一秒,便再一次恢複了方才的喧鬧。宋槿聲手中動作不停,完成副腦上操作後,難得轉過身,視線落在衆人身上。
還是沒人在意。
“你們是聾了嗎?聽不見命令是嗎?”肖碚怒斥。
“哎喲,現在小年輕真是一點兒不穩重,一個兩個的,說話也不好好說。”方成明站起身,搖着頭,一臉惋惜。話落,他又看向圓桌前的人,眼睛眯成一條線,笑問:“宋指揮,您說是吧?”
意有所指。
“雖然你權利是很大,但做決定之前,怎麼也得同我們商量商量吧……”
方成明便是方才被肖碚吓出冷汗的男人,他剛才出了醜,現在就想在自己的各位同僚面前找回場子,如果能再讓宋指揮吃個癟,那就是更好不過的了。
真是得寸進尺。
肖碚正欲上前,腰間一隻勁瘦的手将他攔下。是宋槿聲。
他親自過去。
“出列。”
在方成明面前站定,宋槿聲漆黑眼眸裡沒有多餘情緒,他一向如此,無論生沒生氣,臉上都沒什麼明顯表情,聲線雖冷,語氣也一概算得上溫和,讓人拿不準他情緒。
當然,在方成明等人眼裡,這位幾年前名頭威風淩淩的宋大指揮,壓根兒就沒有脾氣。
要真是個omega該多好!
方成明看着眼前這張臉,心下可惜。他起身緩緩站出來,臉上挂起作為“前輩”對“晚輩”應有的笑容,露出一口常年被酒肉侵蝕的牙齒,視線從一圈同僚臉上掃過,露出一個自豪微笑:
“我說的,應當還是有理吧——啊!!”
話還沒說完,方成明便忽覺一雙手鉗住了他雙肩,強烈刺痛從肩胛骨傳來,仿佛要将他的骨頭硬生生捏碎,痛得他發出一聲慘叫。
但他叫得太早了。
下一秒,他就被狠狠地掼到了地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力度之大,直接在地闆上砸出了一個坑。
“你……”方成明頭昏眼花,痛得目眦欲裂,渾濁眼珠旁滿是紅血絲,當肩胛骨上那雙手離開時,他想要說話,卻發現了頂級alpha的信息素已經把他死死壓制在地。
同時,一把槍抵住了他脖子!
他害怕得不自覺吞咽,可此時,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他自己都提心吊膽。
衆人被這變故吓得傻了眼。
他們洋洋得意,在舒适生活裡活了幾十年,早已迷失在你來我往的恭維裡,自然不想讓一個“花瓶”壓自己一頭,但現在才意識到,眼前這人,是巴蘭帝國最新一代的翹楚之一。
在基因檢測後,曆經無數次篩選,無數次考驗才終于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是名門宋家的繼承者,是巴蘭帝國的天驕,是基因品質達到S級的頂級alpha。
錢權名才他都不缺。
區區殺個人又算得了個什麼?
“宋,宋指揮…您,您别…我錯了……求…求你饒命……”
方成明那些小心思早已消散得一幹二淨,語氣顫抖驚恐,害怕得臉上的肥肉都跟着抖動。他身上痛得要命,來自于頂級alpha的威壓讓他險些不能呼吸,簡直是出于求生本能在求饒。
宋槿聲槍口沒動,好心提醒——
“敵方已經将這裡包圍,粗略估計,人數至少是我們兩倍,戰力至少是我們五倍,你再拖會兒時間,所有人都逃不掉……”
“我已經啟動了自毀程序,還剩八分鐘。”
“死在敵人槍下,爆炸裡,還是死在我手上,由你們自行選擇。”
最後一句話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衆人如夢驚醒,紛紛變了臉色,低頭查看副腦,果然收到了自毀程序啟動的通知。
現在隻剩七分鐘。
七分鐘,時間太緊急了,每個部門下都那麼多人,消息再通知晚點兒,不少人的命都得落在這裡。
沒人想死,但如今被這麼一吓,也沒人敢再開口忤逆,來不及問責,也來不及定制更穩妥的方案,衆人紛紛頂着濃郁迫人的頂級信息素威壓往各自部門沖,很快就沒了人影。
總控室恢複冷清,隻剩下三人。
“需要我幫你嗎?”宋槿聲眼神平靜,把槍口怼得更近。
“不,不用了……不用了指揮……”方成明頭搖得停不下來,感受着槍口冰冷溫度,哽咽出聲,“我們部門還那麼多人……我,我還得回去通知他們,傳達您的指令呢……”
說罷,他去觑宋槿聲臉色,小心撥開抵着脖子的槍口,生怕子彈穿進肉裡,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肩膀吸着氣向門外跑去。
等他身影消失在視線,又過了幾秒後,肖碚才對着門口方向驚呼出聲——
“我的天!”
“指揮也太帥了吧!”
肖碚一直仰慕着宋槿聲,學生時代便成為宋槿聲絕對的死忠粉之一,曾經把星網上宋槿聲所有作戰視頻都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那時宋槿聲還沒學指揮,是第一軍校明星小隊的主力之一,格鬥擒拿樣樣精通!就連對高階機甲的控制度也是萬裡挑一的好!
不僅如此,他還有一張AO難辨,美得犯規的臉!
簡而言之,宋槿聲是當時各大軍校絕大部分alpha的偶像,巴蘭帝國所有初開情窦omega的夢中情人。
也是肖碚的奮鬥動力。
可惜,後來不知道怎麼,宋槿聲改學指揮,不再是主力成員,逐漸淡出人們視野,退至幕後,星網上也基本再沒有他新的作戰視頻流出。
肖碚本來很惋惜,不過……
他偶像不愧是他偶像,哪怕由戰鬥主力轉為指揮,退居二線成為戰後方,教訓人也輕輕松松!
肖碚興奮得不行,但宋槿聲卻沒有任何回應。
“——啪嗒”
很突兀一聲,液體打在地闆上,暈染開一片紅色血迹。宋槿聲彎腰撐着椅子,閉着眼,臉色蒼白如紙,唇角一條血線延伸至下颌底,液體逐漸彙聚成滴。
肖碚轉頭,落入他眼底的就是這一幕,恍若一盆冰水,一下子澆到他的腦子裡去。
“指揮……”
肖碚失聲,三步并兩步上前,才發現情況比他想得還要嚴重。
一分鐘前才展示了自己強大冷酷的總指揮,此時左手攥住椅背邊緣,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冒起,似乎是用盡全力才讓自己勉強站立。
“您等着,我馬上呼叫救援隊。”肖碚手忙腳亂打開副腦,還沒來得及聯系,忽然想起來軍艦已經啟動了自毀程序。
來不及了。
自毀程序是強制執行。非暴力手段不得終止。
時間很緊,得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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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北航B30号線。
五艘純黑色軍艦無聲接近,跟随在其身後的,還有無數架中高階機甲,獲得命令後,快速展開,将目标攬在包圍圈裡。
軍艦内部。遠程操控室。
前方和左右方各有一塊超大光幕,前方光幕是主光幕,整塊純黑沒有内容,左右光幕則被分割為無數小塊,每一塊上都極快速閃動着繁雜代碼,将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到底還需要多久啊?”門口一個男人倚着門催促,挑着眉,連唇周胡茬都透出一股子不耐煩。
沒有人回答他。
光幕對應操作台上所有人手上都在飛快動作,處于絕對專注狀态。
“行了,别在我這撒野。”一個大波□□人抱着黑色頭盔從門外走進,視線在光幕上掃了一圈,不甚在意,“巴蘭發現我們了,開了自毀,必須去裡面解除。老大已經帶人進去了。”
言下之意,胡茬男人再急也沒用。
壓力已經不在她部門了。
“啊?這就進去了?這麼輕松……”男人啧了一聲,“不會有詐吧?”
“閉嘴。”女人冷冷掃他一眼。
“巴蘭廢物本來就多,戰鬥力都在前線,大後方軍艦的警報裝置也早被我們掌控……自毀都打開了,他們現在應該忙着準備逃命。”
“守好這裡。”
“别讓最有價值的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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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分三十秒。
宋槿聲近乎失去了全部意識。
“指揮,您撐住。”
最後一條走廊上,肖碚将人手臂搭在自己肩上,額頭冒汗,邊走邊生悶氣,那群眼高手低的家夥,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來幫忙,全都忙着逃命去了。
要不是手下還有自己人,說不定連個飛行艙啟動都得他自己去弄。
肖碚又生氣又慶幸。
他想加快步子又不敢,既擔心時間不夠走太慢兩人死在這兒,又擔心自己走太快會扯動宋槿聲傷口。
走廊一時隻能聽見急促呼吸。
快到了。
拐過最後一個彎就到了。
肖碚努力安撫自己的情緒,平息自己的焦慮和緊張,這一招很好用,直到——
眼前出現一雙黑色皮質軍靴。
肖碚呆愣了一秒,随即皺眉,剛想罵怎麼還不進飛行艙,忽然發現這人作戰服材質和他們不一樣。
……是敵人。
肖碚不自覺後退一步,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頻率,視線從下往上移動,終于得以窺見來人的全貌。
這是個女alpha。
身高腿長,同樣被黑色作戰服裹着,五官線條淩厲,表情很冷,一雙眸子黑沉沉的。她手裡沒拿武器,但光是站在那裡,肖碚便已經感受到巨大壓力,身上每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嚣着想要逃離。
直覺告訴他,她很強大。
肖碚壓下骨子裡的恐懼,又往後退了兩步,随即毫不猶豫轉身想帶着宋槿聲走另外出口,但一轉身,數十支黑色槍口已經将他鎖定。
“别動。”
一個皮膚黢黑,渾身腱子肉的男alpha從這群人身後走出,冷漠打量了兩人一眼,對肖碚擡了擡下巴,“把人放下,面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