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緊被子,把自己縮成一團,躺在了床的裡側。
房間很小,隻有一張床,男人把多餘的被子也讓給了他,自己枕着兩本書,仰面躺在外側。
松軟的床鋪凹陷下去,兩人離得很近,興瞳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冰冷的香氣,很舒服,很熟悉,就好像……
黑暗中,興瞳的氣息很快平穩,嶽山原聽着身邊人的呼吸,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畢竟這是情景中的第一晚,旁邊還有個被自己吓哭的年輕鎮民……但誰知剛一躺下,折磨了他一晚上的頭疼突然緩和,很快,一陣舒适的困意席卷而來……
連續失眠近一周之後,他竟然無知無覺地睡着了。
興瞳慢慢睜開眼。
睡着了麼?
隻有污染物在靠近他的時候才會放松警惕。
他撐起上半身,用中指和食指輕輕碰了碰嶽山原的額頭。
嗯,額頭很飽滿,填充支撐物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往下,眉毛……幾乎沒有雜毛,要不要拔掉?拔掉以後,可以用圖爾蘭巨兔的毛發代替,會更加分明一些;繼續往下,睫毛濃密,鼻梁不用削骨也很完美;嘴唇顔色很淡,紋理平滑無裂紋,上唇的唇珠不是特别明顯,但填充的時候可以想辦法複原這個特征。
這副皮囊實在誘人,興瞳愛不釋手的研究了一會兒,簡單用手指量了幾段長度,接着把目光投向男人的領口。
他穿着一件舊夾克,興瞳覺得不太好看,想象了一下男人穿其他衣服的樣子,準備多準備幾套,每周、甚至每天,根據他的心情來更換。
解開第一顆扣子,喉結的形狀還不錯,一瞬間,興瞳想到了至少三種能夠剝離後再複原的方式。
再往下,肩膀寬闊,脖頸上有兩條淡青色的血管……興瞳隔着衣服比了比,就要繼續去解他的扣子,還沒解成,餘光瞥見男人垂落在一旁的手腕,被内側的淤青和牙印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他咬的。
左右各有一顆虎牙的形狀,傷口并不深,隻有一些地方微微破皮,滲出的血珠已經被興瞳舔了個幹淨。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隻手,看來,隻能等到傷口愈合之後,再動手剝制了。
在那之前,他還需要确定眼前這隻到底是不是污染物,如果錯殺了真的嶽山原……興瞳打了個寒顫,他從來不傷害人類,後者在他眼中一向又醜又臭,不太能引起他的興趣。
他捧着男人的手,思考了好一陣,突然意識到男人竟然睡得這樣沉,被他摸來摸去也不醒。
興瞳又勾起一個笑。
是的,一定是。
他知道,自己的氣息對污染物有着絕佳的安撫作用,卻從來沒有哪個人類隻因為單純靠近他就能莫名安眠……
這樣想着,興瞳整理好男人的舊夾克,撕掉自己的衣服下擺,在男人的手腕上纏了幾圈,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與此同時,嶽山原動了動嘴唇,似乎将要蘇醒。
他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朦胧中感覺有東西在碰自己的手,很舒服,身體的疲憊一掃而空,好像浸在熱水裡,頭也不疼了,骨頭也不酸……
不過,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他掙紮着,在某個瞬間,猛地睜開雙眼——
窗外晨光熹微,樹枝輕擺,是一幅歲月靜好的景象,可就在他的身側,一個人形生物俯身跪坐,頭顱和四肢與人無異,“它”微笑,本該是牙齒的地方變成了尖銳的口器,寒芒閃爍,兩眼細長如峽灣,虹膜是斑斓的彩色,和“它”身後兩隻巨大的鱗翅一樣——
霎時間,嶽山原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他來不及細想,一翻身掐住這東西的脖子,死死壓制在床面,拳頭緊跟着揚起來——情景中不能帶武器,第一晚,他也還沒來得及尋找。
興瞳顫抖着,看着上方突然暴起的男人,腦袋被迫後仰。
他還什麼都沒有做,解剖刀也藏在袖子裡,隻是在幫他包紮傷口……難道這隻是能預知未來、或者窺視人心的品種嗎?那豈不是更加珍貴………
男人的手勁很大,卻似乎刻意收了力道,興瞳被他禁锢着,竟然有些興奮。他艱難地喘了幾下,握住男人的小臂:“是我…是興瞳……”
興瞳?嶽山原猛地閉了下眼,再睜開,果真沒有任何異常。
沒有翅膀。
沒有口器。
是個人,那個被異化情景拖進來的青年人。
他猶豫着松開手,胸膛起伏不定,撥開興瞳的領子,見他沒有被自己弄傷,才略微平靜下來。
“您還好嗎?”興瞳關心道。
嶽山原搖搖頭,生疏地丢下一句道歉,額頭盡是冷汗。
他看到什麼了?是因為我嗎?興瞳打量着男人的神色。
後者冷靜片刻,突然擡起手,食指停在右眼前。
他的食指指腹有一處狹窄的紋身,紋着一組三角形排列的小圓點。興瞳知道那是用來測量SAN值的地方——情景中,外來物品很難帶入,巡邏隊會通過把一些測試性儀器變成“符号”刺刻在身上,SAN值監測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種。
通常來說,SAN值80以上比較穩定,不太會看見幻覺,65-80為合格,幻視、幻聽的可能性較大,逼近60就比較危險,很容易瘋掉,掉到40以下基本沒救,25以下會被徹底異化為情景的一部分。
興瞳盯着嶽山原指尖,沒多久,一個小小的、藏在皮膚下面的光斑出現在他指腹正中央,“99”。
SAN-99。
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獨屬于“嶽山原”的标志性特征。
興瞳一瞬間又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他擡頭看向男人,後者的神情則比他更加疑惑。
是了,他的SAN還是99,一直是99。
那麼剛剛……他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嶽山原緩慢地垂下眼,對上兩彎柔軟、純淨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