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白斂手中動作頓住,面露遲疑。
晉祥分外嚴肅, “若是被陛下知道王爺在侍衛保護下受了鞭傷,季阙和季朔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季阙和季朔對視一眼,朝孟白斂跪了下去,“孟太醫,待王爺醒了後我們定會前去領罰,可如今王爺昏迷不醒,還需我等護衛左右,請太醫暫時代為保密。”
孟白斂遲疑半晌,終是點下了頭。他深受皇恩,本不該如此隐瞞,可他隐隐有種感覺,此事同楚清阮脫不了幹系。一想到那清麗的女子,想到那水波潋滟的杏眸,他便下意識地不想讓她受到傷害。
……
夜色沉沉,日暖堂中的花香也漸漸幽深,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棱灑在窗前,明淨而又平和。
明明困到了極點,楚清阮卻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這簪子裡究竟有什麼秘密,能讓尊貴的瑞王都那般念念不忘。楚清阮心中突然又升起一個詭異的念頭,難道段骁當真對她一見鐘情,喜歡上她了?可他喜歡她什麼,喜歡她一見面就扇了他一掌,紮了他兩下?
楚清阮實在想不明白,思考想去還是隻能歸結為段骁另有所圖。
今日聽晉祥的意思是想把她軟禁在日暖堂,不過這兒比起楚家總歸是好了許多,哪怕是坐牢也是坐一個奢華的牢更惬意。
她此刻頭下枕的是金絲菊葉軟枕,柔軟安眠,身上蓋的是蜀地産的雲錦被,極輕極軟。
段骁今日有一句話說的着實不錯,心情不好的時候打别人一頓便能開心起來,今日見段骁那般慘狀,哪怕明知道極大可能是裝出來的,仍讓她心中舒暢不少。
不知是房間裡的熏香太安神,還是身下枕褥太過柔軟細滑,亦或者是今日太過勞神,秉承着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在這陌生的環境裡,楚清阮很快便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她好似回到了應州的煙雨山水。
草長莺飛,竹船輕搖,林湛儒巾襕衫立在船頭,本就清隽的身形又因為手中拿着的一冊書卷,而多了幾分書卷氣,口中吟誦着:“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
她穿着件天水青雲紋襦裙惬意地躺在船尾,青綠相融,如草木蔥郁,她以手為枕雙眼微阖,沉醉在朗朗春風中。
聽着聽着,耳邊讀書聲漸漸消止,她睜開眼,正對上林湛清亮的目光。
四目相接。
河水輕輕拍在船身,像是春風拍在三月的桃尖,楚清阮清冷的臉龐浮現一抹嬌豔的紅,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林湛眸光專注,溫潤的嗓音融在柔和的春風裡,深情而又缱绻,“阿阮,我盼着你及笄。”
楚清阮愣了愣,朱唇慢慢揚起抹明媚的弧度,滿河春光都驟然亮了起來。
彩舟停畫槳,容與得欹眠。
碧波蕩漾,春光融融,她再次阖眼微醺,少年清朗的讀書聲和河岸兩邊熱鬧的吆喝聲漸漸分不真切……
直到她被鞭子狠狠擊中,好痛,好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因為她知道她越叫對方便會越興奮,仇恨的目光似要把人穿透般看向揮鞭之人,那人一身黑衣俊美如夜,漆黑鳳眸裡透着嗜血的光芒,正是段骁!
楚清阮猛地驚醒。
窗外皓月當空,甯靜清透。
身上不知何時已是一層冷汗,方才夢到了什麼卻已完全想不起來。
*
燕微巷,楚家主院。
夜色已深,四面高幾上的青花八角燭台中燭火明亮,将楚望儒激動的臉龐映照的愈發通紅。
“你沒聽錯?”楚望儒猛地拍案而起,差點打翻桌上茶盞。
“絕對沒錯,小的告辭後剛走到月陽宮門口,便聽到裡面傳來鞭子抽打人身的聲音,還沒走出王府,便看到那太醫匆匆往月陽紅中趕去。”
蔣氏沉吟道:“我聽家中姐妹說過,那瑞王府的太醫一般隻在府内有人重傷不治的時候才會出診。”
楚望儒聽完面色隐有憂色,“阮兒身體不好,若是受不住瑞王的折磨,就這麼,就這麼病倒了該如何是好。”
“父親不用擔心,有太醫在定不會讓她就這麼死去的。”楚清瑤滿不在乎地安慰,在她夢裡楚清阮可是被折磨到入了冬才凄慘死去。
楚望儒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可你妹妹她身體弱,若是承受不住怒火——”
聽出了楚望儒話中的擔憂,楚清瑤正欲出言寬慰,卻聽見楚望儒極其自然地說道:“為父擔心瑞王會因此遷怒于我等……”
楚清瑤俏臉頓僵,心中倏地一片冰涼。
她無比認真地看向一臉嚴肅思考的楚望儒,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陌生。
她以為送走楚清阮最大的阻力會是楚望儒,卻沒想到下手最狠的人也是他,她以為整個楚家唯一會擔心楚清阮安危的人是楚望儒,卻沒想到他擔心的竟是會不會被連累。
這真的是她一直孺慕、尊重、依賴的父親麼。
蔣氏見楚清瑤這怔愣的神情,從鼻孔中冷冷哼了一聲,早在她發現楚望儒竟然背着她在應州養了外室還生了一兒一女時,她終于認清一個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楚望儒并不像當初求娶她時表現的那樣赤誠純粹,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為了利益可以抛棄一切的人。
當初為了攀上蔣家,可以對她百般遷就,甚至因為她不喜,沒有絲毫猶豫地把親生父母留在老家,對外隻說兩位老人不習慣京城風土。
這樣不顧父母的人,卻每五年在京城替他們辦一場壽宴,營造出父慈子孝的景象。如今為了攀附王府,又可以不顧親生女兒死活。
她早就該明白的。
“明日上朝,我先去探探瑞王口風。”楚望儒下定了決心,他送人去是為了結親,而不是結仇。
楚清瑤深深地看向楚望儒,哪怕已近中年仍不減儒雅風姿,可誰能想到這般出衆的外貌下,竟是這般冷血的心。
好在待殿試結束林湛就會成為乾國開國以來第三位連中三元的狀元,也是最年輕的狀元郎,後來更是一路封侯拜相。
在她的夢裡,林湛中狀元後甚至沒等到瓊花宴便帶着聘書來楚家提親,可惜那時楚清阮已被送到王府林湛隻能悻悻而歸。而這一次,她隻要接下林家的聘書,屆時木已成舟,嫡女換庶女,也算便宜那林湛了。
不過林湛人品端方家風也算清正,最主要的是仕途亨通前途無量,比楚望儒要值得依賴的多,定會是個好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