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他終于清楚地知道,戚雨宜在楚家是怎樣艱難卑微的處境。可是上一世,直到死,他都沒有放她和阿娘見上哪怕一面。
“娘在,娘在。”戚雨宜哪怕連擡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卻仍艱難地出聲安慰她。
楚清阮此時終于稍稍平複了心情,她調整姿勢讓戚雨宜盡可能輕松地靠在她胸前,轉過頭來對着段骁,無比認真地說道:“今日之事多謝王爺。”
段骁卻似沒有聽到她的話,垂着眸雙手負後,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心!”季阙突然高聲提醒。
楚清阮聞聲看向守在門口的季阙,目光卻陡然猛震,她身側整塊的巨型窗扇“咯吱”一聲,竟是從牆上掉落了下來!
電光火石間,她隻能将阿娘緊緊地護在身下,緊緊閉眼準備迎接即将到來的疼痛。
門口卻突然傳來季阙近乎撕心裂肺的呼喊,“王爺!”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發生。
鼻尖卻倏然竄入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有液體滴落在她後背。
溫熱、粘稠。
楚清阮猛地回頭,正對上段骁慘白的臉龐,和那因為虛弱而慢慢阖上的雙眼。
男子唇角流淌的鮮紅血迹,觸目驚心。
“王爺!”季阙腳尖點地猛地快沖過來,一把接住已然陷入昏迷的段骁。
砸中段骁的窗扇靜靜躺在地上,已然裂成兩半。
楚清阮大腦轟地一片空白,渾身血液都瞬間凝結,目光像是被牽引般凝在陷入昏迷的段骁身上。
腦海中卻再次浮現些陌生畫面。
她和一身穿華服的嬌蠻女子一同站在假山下,那女子不知在同她說些什麼,可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情并不愉快。
突然間,兩人身後的假山上一塊石頭不知何時松動,竟對着兩人直直滾落下來。
她正想跑開,卻被那女子用力一推,摔倒在地,從天而降的石頭正在此時,狠狠地砸中她後背。
明明是那女子推了她,明明是她受了重傷,她卻被逼着給那蠻橫嚣張的女子道歉。
鮮血、疼痛、憤懑。
滿腔的怨恨不甘似要脫體而出。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向站在那女子身邊、逼她道歉的那個男子,那人神情冷戾容貌俊美,赫然便是眼前昏迷不醒的段骁。
楚清阮難受地扶住額頭,腦中一陣天旋地轉。
“阮夫人,王爺他本就重傷未愈卻強撐着陪您出門,現在更是為了救您而昏迷不醒。”季阙忍着怒氣提醒,“您就算不感激,也無需這般敵視吧!”
季阙這番話如同當頭棒喝,楚清阮如夢初醒般将視線從段骁身上移開,方才一切如南柯一夢般了然無痕,甚至連方才腦海裡浮現的畫面也絲毫想不起來。
唯有那深深的憤懑和滿腔的怨恨,留了下來。
季阙沒有說錯,她也不知為何,明明段骁救了她,她卻更加厭惡他。
楚清阮将戚雪宜輕輕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再起身時,眼底已是一片冷意。
“季大人,方才發生的事情你看的一清二楚,是王爺自己自願撲過來,并不是我求的他,若是有一日你們王爺發起瘋來執意要為我去死,難道我也要賠上一條命麼?”
“你!”季阙長劍豁然出鞘,可劍尖始終不敢指向楚清阮,隻能沒有絲毫威脅地指着地面。
楚清阮看向倚靠在季阙懷中昏迷不醒的冷峻男子,段骁雙目緊閉,濃密的睫毛盡數垂下,黑色的衣襟襯的臉色愈發蒼白,唯獨唇角鮮血,如白玉中的一點血色,清冷秾麗。
楚清阮緩緩伸出手,在段骁幹涸的唇瓣上緩緩摩挲而過,最後在唇角處停下。
在季阙震驚的目光中,她用拇指一點一點,抹掉那鮮紅的血迹。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她不過命如草芥的浮萍,她不知道段骁為什麼要撲過來救她,她知道她應該感謝他,可是看着段骁此刻模樣,哪怕昏迷不醒卻因為疼痛而難受地蹙着眉,她心中隻有一陣暢快。
她甚至覺得,他傷的不夠重。
遠遠不夠讓她心中那些莫名的仇恨因此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