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絲走到奎琳和其他女孩的房間,她們都在那裡,背對着她交談或是在寫論文,她的手上拿着魔杖,她知道那個咒語,上學的時候弗利維教授提起過很多遍,抹去記憶,抹去所有的記憶,讓她們的時空音像消失在大腦的某個角落,即使用思緒的釣魚線也無法勾回,她該怎麼控制這個咒語的強度呢?她在細細思索,手指突然又開始跳動,記憶裡面媽媽對她笑,媽媽的手指也在唱歌,也在歡笑,一刻也不停,可是那個媽媽已經不記得她了,就因為一個藏在信封裡的強大的遺忘咒。她看到奎琳,奎琳臉上笑眯眯的,她在講自己假期和她的姐妹們去滑雪的事,伊迪絲突然發現她自己不想那樣做,她知道自己很強大,可能會無法控制,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失誤讓奎琳和其他姑娘忘記所有的一切,她們本都是聰明伶俐的女子,遺忘咒可能嚴重損害她們記憶力,讓她們從優秀的人變成呆蠢的人。她被媽媽遺棄了,然而她的一舉一動還可能讓别人被遺棄或是遺棄他們自己所有的東西,她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她做不出來那樣的事。
“夏利(Sheri,夏瑞恩Sherian的簡寫形式),你傻站在那兒幹嘛呢?”
“沒幹什麼特别的。”
然後奎琳站了起來,她向她道歉,說她的項鍊找到了,她們不應該拿那件事取笑她、侮辱她。伊迪絲不想原諒奎琳,但還是對奎琳說明她的道歉很誠懇。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可她不想要愛了,那什麼也不是。那天她搬走了,搬回了她和阿賽亞在赫斯特的房子。
秋日照在玻璃上,房間透進奇怪的光線。書架上一排排書脊使四壁昏暗,她誤以為那些書架是浮雕牆飾。她隻認得兩本書,一本是黑色書脊有些磨損的《聖經》,另一本是贊美詩集,據說适合給失心瘋的人讀,那本書是粉紅色的。她當時以為所有印刷的文字都是真的。她把那本《聖經》取下來,“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見神的國。”她在心裡默念。
“你可沒你想象的那麼聰明。”
她沒有回頭,還在看着書,“你不回去上課嗎?”
“霍格莫德日,現在我們能出去玩的機會很少,但是溜出來并不難。”雷古勒斯在她後面的椅子坐下。
“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試考得怎麼樣?”
“還行。”
“就隻是還行?”她笑了笑。
雷古勒斯不耐煩地說:“你的自尊心又岌岌可危了。”
伊迪絲聳了聳肩,她的自尊心一直是個問題。她知道智力水平往好裡說不分善惡,但每當她遇到什麼壞事,她就想她有多聰明來安慰自己。小時候交不到朋友時,她就幻想她比她的所有老師都要聰明,比所有在這個學校上過學的其他學生都要聰明,是藏在普通人裡的天才。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間諜。
“你是怎麼查出來的?”他問她。
“這個我們待會兒再聊,先告訴我,那是什麼意思?‘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見神的國’。”她把《聖經》的書頁舉起來。
“煉金術的四個階段,還有你說的銜尾蛇生與死原則。”
“好吧,你的嘴可真夠嚴的,我們上學的時候當過一周病友,我沒讓傲羅抓你,還和你通信了這麼久,你一點也不信任我,是不是?”她在他對面坐下,托着自己的下巴,“還是說,這和你的那位大人密切相關?”
雷古勒斯的眉毛蹙動了一下。
“發生什麼事了?雷古勒斯?”
他不再說話了,她可以從他的灰色眼睛裡面看出來某種東西,像是恐懼或者不安或者某種東西正在崩塌、材料正在融化,伊迪絲從前從來不會把灰色和這些意象放在一起,另外那種灰色的主人——他從來不會展現出脆弱的界限消失的樣子,她從他的心裡面看到,他在他們的故事開始以前就經曆了很多次崩裂,有些是快樂的,有些是憤怒而壓抑的,她覺得那種灰色很鋒利卻又豐沛,讓她産生愛欲,可眼前的人很不一樣,盡管他們灰色的虹膜如出一轍,但那還是不一樣,雷古勒斯的心髒有雜音,他試圖保持警惕。
“你在抵抗那種感覺,可事實上你已經知道,你做錯了,你想做些什麼,我不知道,你想怎麼做呢?”
“我需要毀掉什麼東西。”
“毀掉什麼呢?”
“那會很艱難。你知道什麼是庶民嗎?”
她知道他們是羅馬帝國的平民,但是她說:“當庶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是的,在他眼裡我們所有人都會是庶民,從神奇生物、家養小精靈到妖精到你和我、鳳凰社的人、食死徒、甚至是連我的表姐貝拉特裡克斯,我們命若草芥、不值一提,他心裡面都是扭曲的仇恨和恐懼,但他很強大,所以他可以用暴力、用鮮血、用欺詐辱壓去面對他的仇恨和恐懼。”
“不要告訴我你才意識到這一點。”
“不是。”他很鎮定地搖頭,眼睛裡面燃燒的東西像是攫取了他的長兄的燃料,伊迪絲隻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感覺自己面部發燙,整個人變得很輕。“我的意識一直存在,那讓我痛苦,我不指望你能明白,但是我是被遺棄的,你不知道我為了能抓住原有的東西得付出什麼,現在,他讓生命腐敗、以一種殘忍的方式讓他們自生自滅,我還發現了他的另外一個——另外一個能讓他徹底飛離——”
“飛離死亡。”
“什麼?”
“飛離死亡,你發現了他的一個能讓他徹底飛離死亡的秘密。我會法語。”伊迪絲輕輕地說,“Vol dé mor,飛離死亡,或者說死亡盜竊。”
他點了點頭,驚訝得兩眼放光。
“要怎麼毀掉那個秘密?”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能否……”他盯着黑色的書脊。“那會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伊迪絲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能控制厲火。”
“什麼?”
“我能控制厲火,非常非常精确地。”她說,舉起一隻手,綠色的火焰騰空在她指尖上,形狀是一隻雛鷹,“如果我想,我可以燒掉整個世界,沒有任何黑魔法會比這強大,隻有我姑姑知道,這是所有黑魔法的源頭。”她讓外焰不斷的向外膨脹,鷹好像要展開雄壯的翅膀,一切都在動:地層下的熔岩、恒星的火焰、行星、整個宇宙、黑暗中的光、寒冷中的寂靜,“但是我也可以——”,火焰恢複到原來的大小,随後熄滅,“——隻讓它當作取暖的藍鈴草火焰。“雷古勒斯說不出話,于是她繼續補充:“我就是這麼毀了我爸爸的戒指沉石,我知道它不是一個普通戒指,因為其他火焰對它沒有任何作用,直到我看了我姑姑的手記,沉石能做的事情超出你的預期,我隻能利用厲火在裡面找出那個詛咒,當你在火中使用攝神取念,你就可以在火焰中讀取信息。”
“你是怎麼——”
“我不是我們家第一個能做到的人,我姑姑是個天才。”她笑了一下,從自己的書包裡面拿出那本灰色封皮的舊筆記本,推到他面前,“但她走錯了道路,而我不會,我知道你會對我有警戒心,但我們至少能達成一個共識嗎?魔法的屬性應該由使用它的人的内心來決定。”
雷古勒斯翻開那本本子,他端詳了很久,“我哥哥知道他一直在和一個非常強大的黑女巫睡覺嗎?”
她很勉強地抿了一下嘴,“在我走到這步之前我們就結束了,我們都是被遺棄的人。”
她以前不知道西裡斯是否真的愛她。他會在床上充滿愛意地說:“你現在要完全照我說的去做,是不是?”他知道怎麼給她她想要的東西,怎麼讓她變得坦誠、脆弱、無力,甚至有時讓她哭泣。他知道他不需要傷害她:他可以讓她自願屈服,無須訴諸暴力。這一切似乎發生在她的人格深處。但這對他而言在哪個層面發生?這對他而言是否隻是一個遊戲,或對而言是否隻是一個遊戲,或對她的恩惠?他和她的感受一樣嗎?他在她生病的時候照顧她,在床上的時候一邊撫摸她一邊溫柔和她說話、盡力不讓自己太粗暴,他聽她講那些他完全聽不懂的冷笑話,但他愛她嗎?在霍格沃茨的彩窗玻璃前她問過他一個類似這樣的問題: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怎麼樣?那會兒他們都還是孩子。他說他會難受得不行的,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擁有一樣她沒有的東西,一種容不下第二個人的内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