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情聽着唐念卿名為責怪實為擔憂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讨好似的拉着他的手晃,沒喝水的嗓子還有點啞:
“唐哥……香蕉真好吃,是不是在xx商場買的啊?”
“是是是,我的祖宗,乖乖吃吧你,都躺多久了,醫生說你至少得靜養半個月呢!戲也拍完了就别折騰了,以後拍戲必須經過我同意知道嗎?我是你的經紀人,對你是有責任的,這次撂挑子是我的問題,”
唐念卿氣勢弱下來,聲音漸低,語氣自責:
“我不應該被情緒左右就那麼走了,我當時應該在你身邊幫你規避風險的……如果我當時在,你根本就不會出事……”
當時唐念卿是真對他生氣了,但當來自醫院的電話告訴他——“你是陳道情唯一的緊急聯系人”時,他的心腸一下子就軟了。
是啊,他和一個獨自長大的可憐孩子生什麼氣?有什麼問題慢慢說就好了,陳道情這個年紀正是會跟着黃毛小子私奔離家出走的時候,感情觀本來就需要他去慢慢矯正,何必那麼沖動?
“唐哥,我沒事的,”
陳道情握緊了他的手,細碎的頭發散在他綁着繃帶的額頭間,澄澈的眼睛含着乖順笑意,說的話更是讓唐念卿鼻子一酸——
“我從小就沒父母,唐哥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樣,我覺得被你關心的感覺真好,你可以不生我的氣了嗎?可以繼續當我的經紀人嗎?”
眼眶含淚的人點點頭,他是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在這件事上妥協的一天,陳道情是第一個。
“但是,情情,我雖然會回來,但是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接受你和那個混蛋的事,你别怪我說話難聽,你現在就是太年輕了,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總有一天你會看清楚他就是個披着人皮的畜生!你要和他繼續下去我不管,但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我保不準哪天就提刀去剁了他!他的存在讓我惡心!”
一說到顧琛,唐念卿就抑制不住地激動起來,眉目透着深深的恨意。
陳道情忽視了手被抓疼的痛覺,小心翼翼問:“唐哥,你似乎真的很恨顧先生,之前還說他殺了自己的兄弟……可以,可以給我講講到底是為什麼嗎?”
“算了,”唐念卿搖搖頭,“你一個病人,聽這些不好。”
“沒關系的,我想知道關于顧先生的一切。”
看着陳道情那麼迫切的樣子,唐念卿心中一動,幹脆就告訴他吧,讓他看清楚顧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畜生。
他沉吟半晌,垂着眼,追憶起很久以前的事——
“他有一個哥哥,叫顧沉,三點水的‘沉’,我和老顧是大學同學,那是國外一所很難考的大學,我當時在藝術學院,學的是導演,老顧當時才十七歲就考了進來讀MBA,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不止因為他長得帥年紀小,更因為他背後是顧氏,去哪兒都有一群人跟着,我們搞藝術的,你知道吧?都有些看不起這種滿身銅臭味的俗人,我也是,讨厭這些公子哥,
說起來,不出意外的話,我和老顧是不會有碰面的機會的,可你唐哥是個懶人,每次上專業課都踩點到,隻能被迫坐到前排去,第一排就隻有一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商學院的,”
他笑了一下,語調快活,像在和老友回憶當年往事。
“知道為什麼嗎?整個教室裡就隻有他一個人穿西裝,打領帶,頭發還抹了發膠,穿得跟伊頓公學的少爺似的,我無聊的時候就看他,他倒是在認真記筆記,下了課我們院就傳開了,都在笑他一個商學院的來上我們的課算怎麼回事?有錢人也有個奧斯卡之夢?好歹别穿得那麼正經吧?”
“我以為他隻是來旁聽鬧着玩的,沒想到他的出勤率比我還高,後來我聽不下去其他人對他的冷嘲熱諷就去找他,偷偷告訴他别那麼顯眼,本以為他這種有個集團要繼承的人不會當回事,沒想到一來二去,我們就成朋友了。”
“老顧和那些我們看不起的人不一樣,或者說,他和他們根本就是兩類人,當時的我完全沒意識到他是個比我小了整整七歲,還沒成年的孩子,還老顧老顧地叫着他,可笑吧?”
“不止身高,他的言談舉止和思想都有着超越他年齡的成熟,即使是比他大七歲的我,也時常覺得考慮得不如他周全,我對他家庭了解不多,隻知道他的成長環境不是一般的扭曲異常,可他從不憤世嫉俗,一邊讀書,一邊經營家族企業,擠出時間來上藝術院的課,還都做得很好,這種毅力我是望塵莫及的,我從未見過像他那樣有生命力的人,對一切都充滿熱情,富有同理心……”
“你也許還記得當時我說,‘唐亦的唐,是我唐念卿的唐’,這并不是我開玩笑,我畢業的時候,老顧打算整頓顧氏名下一家娛樂公司,那時唐亦還不叫唐亦,隻是個沒什麼名氣的公司,我們倆一合計,他給了我這家公司的股份,讓我來經營,他來出資,新公司就要有個新氣象,他說要起個新名字,‘唐亦’,就是這麼來的。”
“唐亦剛開始的時候确實很難,我花了兩年時間重整公司結構,自己帶人,葉亭是我帶出的第一個藝人,把瀕臨破産的唐亦救了回來,再後來演員有範清、趙溪,導演有姚長孝,這些都是老顧他選出來的人,交給我去帶,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是真的忙,但也是真有幹勁,
你說老顧他是不是很冒險?敢找一個大學剛畢業的人去管公司,我還沒學過MBA呢他就那麼信任我……情情你别不信,當年人人見了我都還要叫我一聲‘唐總’呢。”
說到這的時候唐念卿臉上煥發出光彩,猶可想象當年他是何等意氣風發。
故事擁有美好的開端,卻不一定擁有美好的結局,更何況悲劇性的結局早已注定。
對上陳道情聽得入迷的眸子,唐念卿眼裡的笑意一點點褪去,結成冰霜,咬緊了牙,脖子上的青筋爆起。
“後來就是顧琛那個雜種了,五年前他蹿了出來,為了繼承人的位置,在國外殺了老顧,死訊傳到我這裡來的時候,他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踩着他哥哥的屍體踏上了那個位置。我,我去找他要個說法,至少他得讓我見見老顧的屍體吧?讓我給他辦葬禮吧?”
他的聲線顫抖,眼裡泛出紅血絲。
“他說,讓我把唐亦的股份全轉讓給他,放棄我的職位,他才讓我見老顧最後一眼,我,我當時就是傻!居然相信他這種殺了自己哥哥的人有信用可言!當我把股份全轉給他之後,你知道他給了我什麼嗎?”
唐念卿一隻手死死抓着病床的護欄,語速變得無法控制,心裡的怒火下一秒就要沖破胸腔,燃燒起來,呼吸急促。
“我當時想,就算是一截殘肢,一點骨灰,哪怕是他的一點衣服料子都好……結果,顧琛,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拿了,拿了一袋空氣給我!”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幾乎是在房間怒吼起來,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結滿淚水,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當時顧琛扔給了他一袋空氣,那個透明袋子在空中晃悠悠飄到地面,在唐念卿過于震驚迷惘的眼神中,顧琛的腳踩上那袋空氣,手揣在兜裡,那張和顧沉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綻開一個他此生見過最惡劣的笑容——那根本不是人類能笑出來的。
“他說:‘哦,不好意思,忘了他已經連灰都不剩了,這袋當地的空氣可能還有一點他呼出的氣體吧?’”
那個狗雜種狠狠踩了下去,塑料袋炸開,在開闊的地域裡發出“嘭——”的爆炸聲,最後一點可能帶有顧沉氣息的東西也消匿在了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