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蟬鳴,樹蔭濃綠。
“轟隆隆——”
陣雨來的快也去得快,一簇簇白色樟樹花,星子似的藏在枝葉裡。
夏日裡下過雷陣雨後的潮濕氣味順着窗子飄進剛修整好的樓裡。
滴答,滴答,雨滴在窗子上衍生出根系,涼爽的風直吹進屋子裡。
除了老師在講台上铿锵有力的講課聲,屋子内隻有堂下數十張桌子後坐着的“學生”記筆記的聲音。
屋子裡的桌椅隻坐滿了一半,這群“學生”也很有意思,年齡大小不一,除了十幾歲的孩子,還有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女,堂上老師講的也不是語數外這些學校裡教的,而是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講的勞動法。
勞動法講完了,老師開始講簡化的曆史、地理和數學。
天一點點變黑,屋子裡的人也越來越少。
到最後一天的正式課程結束,屋子裡隻剩下五六個人,兩個睡着了,在被叫醒後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了屋子去他們住的宿舍,隻有一個坐在最裡面的少年拿着筆,看着課本沉默不語。
老師給他留了單獨的作業。
這個叫陳一的少年是所有人裡學得最認真,也是學得最快的。
眨了眨幹澀的眼,陳一在做完作業後走出教室。
果不其然,他又看見了那個綠眼睛。
“你又來了。”
顧沉應該很早就來了。
他一見陳一就淺笑着,從新落成的庭院裡走到檐下,身上帶着香樟樹花和泥土的氣味。
“今天大家聽課情況怎麼樣?”
“和以前一樣,慢慢就走完了。”
兩個人邊聊邊往陳一的宿舍方向走。
自從他們從黑工廠逃出來後已經過去四個月了。
一夜之間,在四蕪這片土地上吸血人民的所有黑工廠被突擊清剿。
仿佛是有一種神秘力量在暗中把這些雜草連根拔起,和黑工廠合作的□□被嚴厲打擊,連帶着人才市場也被取締,少發、沒發的工資和報酬也被相應分發了下去。
這片曾被無數人踩着地翹首以望的土地被某個企業捐款,改造成了慈善教育中心,免費提供小學到高中的義務教育,在考試合格後提供學曆證明,面向所有人群:有身份證的,沒身份證的,成年了的,沒成年的,有工作的,沒工作的……并且對沒有工作能力的未成年提供免費食宿,其餘人可以通過做義工獲得食宿。
“嗯……大家還是偏向于像以前那樣做臨時工,這樣下去的話還會再出現第二個人才市場,勞動價值再次貶值……”
顧沉邊走,邊自言自語着什麼陳一不太能理解的話。
他的綠眼睛再次看向陳一。
少年比之前健康了些,夜色下的臉不再蒼白,而是紅潤許多,下巴不再瘦削突出。
“老師告訴我你已經學完初中的課程了,進度非常快。”
香樟樹花的味道沁滿了整個院子,年齡還小的孩子在樹裡跑來跑去捉螢火蟲。
陳一從那棟爬滿青苔,搖搖欲墜的房子裡搬了出來,和以前認識的孩子們一起住在這。
“我有個東西給你。”
顧沉從随身的包裡裡摸出一個又大又厚實的牛皮文件袋,一圈圈解開細線,他熟絡地摸出屬于陳一的東西——
一張嶄新的身份證。
照片上的少年直視鏡頭,第一次把頭發剪得那麼短,因為顧沉告訴他頭發不能遮住眉毛和耳朵。
白淨的臉,略松的襯衫,他的眼睛亮亮的,襯衫還是顧沉借給他的。
“這張是你的,裡面還有其他人的,麻煩你帶回去給他們分一下。”
陳一怔怔接過那張身份證,無意中撩過顧沉的手,心裡酸脹。
“不是說可能辦不了嗎?”
他清亮的眼眸那樣看着顧沉。
香樟樹葉靜悄悄撥動燥熱的風,下過大雨的泥土散發芬芳。
“時間上是久了點,因為四蕪存在大量黑戶,牽涉到的事件和人員關系也複雜,但這片土地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它養育的孩子,”
顧沉快速眨動了眼睛,手指纏上細線,一圈圈纏緊文件袋的封口,遞給他。
“這是你們擁有的權利,你們值得。”
溫熱的指腹握緊了薄薄的卡片和文件袋。
陳一古井無波的臉,像被注入一汪涓涓清泉,第一次泛起漣漪。
他在香樟樹花的香味裡露出顧沉認識他以來見過的第一個笑容。
“謝謝你幫我們維護權利,雖然我還不太懂那具體是什麼。”
“拿着它,好好生活下去,你會懂那是什麼的。”
……
“好好生活下去。”
那正是陳道情為之努力的事情。
下飛機之後陳道情被顧琛派來的車接到了早早定好的餐廳。
又是雲景,這個發生過太多事情的地方。
推開包廂的門,顧琛的表情很不好,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