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茫然地搖搖頭,逐漸從震驚中恢複過來,“沒什麼,我聽過更糟糕的。”他說着又看了我一眼,“看來你學得還真快。”
“多謝誇獎,隊長。如果你們不介意,我這就要去給還沒枯死的小草澆澆水了。”我說着像英國紳士一樣鞠了一躬,打算在臉皮自燃之前趕緊離開。這時,隊長在我身後說了一句話,讓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他低聲說:“很高興你還活着,夥計。”
我立刻站住,但沒回頭,剛剛開始降溫的臉又開始燒了起來。
我是說,這太突然了。天啊,就一個百來歲的老不死而言,他還真知道怎麼戳人淚點。我張張嘴想說什麼,不過當然什麼也說不出,于是隻是胡亂擺了擺手就繼續邁開了腳步。
嗯哼,我得趕緊放水,我胡亂想着。然後我們就離開這裡,重整旗鼓,抓住澤莫,然後接受審判。
就這麼簡單。
我大步走到一處牆角,離涼水塔大概七十步左右。巡邏直升機在幾分鐘前剛剛離開電廠上空。按照計劃,隻等那玩意兒再飛得遠點,我們就能開溜了。
一陣寒風卷着枯葉沿着牆根而下,猶如滾動的骷髅大軍。沿着我面前這堵架有鐵絲網的高牆向右手邊無限延伸的,是一片沒有障礙的荒地,直通登博維察河。此刻,河水的腥臭味正随着風一股一股送來。
事後,我回想自己是否算是幸運,但又覺得我們四個全都倒黴到了極點。
但目前,隻有寂靜的夜色與這座廢棄的電廠陪伴着我。至少我隻注意到了這些。我踏在霜凍的土地上迅速拉開褲子,心裡對即将發生的災難一無所知。沒有第六感,沒有預視力,因為我既不是丹尼·托倫斯,也不是邁克·羅斯。我腦海中唯一閃過與之相近的内容,是一段不太讓人愉快的記憶回聲。
那是我自己的聲音,在下水管道裡顯得空洞蒼白。突然之間,我仿佛又聞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惡臭,聽到老鼠在陰暗的角落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分食血淋淋的貓屍。
“難道你忘了那家夥有多狡猾了?他追蹤了我們那麼長時間,像塊怎麼甩都甩不開的鼻涕。”
“你要面對的是個既狡猾又聰明的獵手,我的朋友。”
“他甚至有幾次完美預測了我們的行動路線,不是嗎?在佛蒙特一次,在蒙特利爾一次,最後一次是在落基山。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把這些聲音甩開。是,澤莫也許有幾次運氣好的時候,但他不會次次都狗運亨通。
然而我心底卻有個讨厭的聲音不肯放過我,讓我逐漸緊張起來。那個聲音悄然絮語:這不全是運氣,對嗎?他隻是非常、非常、非常了解自己的敵人,對嗎?
我感覺體内的液體仿佛都變成了冰。那一灘熱氣騰騰的小便卻在我腳旁冒着白氣。
哦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我們已經停留得太久了我們本不該犯這種錯誤但是我們沒有别的辦法因為該死的直升機該死的警衛隊哦天哪我居然忘了澤莫有多危險他是個瘋子他無所顧忌他會……
就在我迅速拉好拉鍊的時候,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他看見你了。”
一時之間,我還以為那也是頭腦中瘋狂湧現的聲音之一。但不是。我豁然轉身,然後心髒一下子沖到嗓子眼。
一個十歲左右的亞裔男孩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他有一頭細密的黑色卷發,穿着黑色的背帶褲和白襯衣,看上去瘦巴巴的,蒼白得猶如幽靈一般。
“我說,小英雄,你打哪兒來的?”我在驚訝之中脫口而出,心想,這一定是幻覺,他媽的該死的幻覺。沒有孩子會在這種時間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裡。沒有。
他剛剛說什麼?誰看見我了?
你忘了澤莫有多狡猾了嗎?你忘了嗎?
“我叫藍迪。”男孩回答,然後頭也不回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後,說了三句話:“他早就猜到你們也許會躲到這裡。現在他看見你了。你得趕緊逃了。”
我驚疑不定地順着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倒吸了一口冷氣。
就像那些喜歡喝酒飙車的白癡一樣,在災禍真正降臨之前,許多人内心深處其實堅信倒黴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在新聞上看到某某地區發生某某災難,死傷多少,會說:真糟糕,這可能會發生在任何人頭上。但他們的真實想法是:這種事也許會落到倒黴鬼頭上,但那個倒黴鬼永遠不會是我。
不會是我。不會吧?
在看到澤莫之前,我内心深處一直相信沒人找得到我們。這種愚蠢的自信不知從何而來,并且異常堅定。但他就站在那裡,宛如一個披着夜色的惡魔。我看到澤莫的右手向前舉着,仿佛在對我豎大拇指,但緊接着,他的大拇指彎了下來,用力按了下去。
我頭腦一熱,拔腿朝他沖了過去。
再然後,爆炸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