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電池和手機一起揣進後面的口袋,然後踩着松軟的河堤爬上了公路。往東走大概兩公裡之後,一個坐落在結霜的草坪上的孤兒院出現在遠處,外面是一排又細又高的鐵栅欄。走進之後我發現,那是一棟高大的石頭建築,原本白色的磚牆已經變成了灰色,數不清的窗戶對着臨街的這一面,像是無數雙黑漆漆的眼睛。
我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覺得裡面的人應該沒有天不亮就爬起來的習慣,于是翻過栅欄,輕手輕腳地溜了進去。
當然,我并不打算打擾這裡的孩子,因此隻在一樓管理員的房間耽擱了一會兒。為了不吵醒他們,我全程都安靜得像隻耗子。
管理員是個看上去五十開外的男人,正仰面躺在床上張大嘴巴打着呼噜,蒼白肥胖的肚皮随着呼吸不斷起伏。我隻在那間悶熱的卧室門口瞥了一眼,确定人還睡得很死,然後就摸黑進了洗手間。
裡頭,一股混合着酸臭味的尿臊氣正從掀開的馬桶裡飄出來,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這個洗手間裡堆滿雜物,挂着簾子的浴缸裡塞滿包着塑料膜的衛生紙卷,看起來宛如一艘擱淺的大貨船。我不得不加倍小心,以免踩到什麼水桶、拖把之類的東西。這裡地上的瓷磚有一半都是裂開的,一不留神就會踢出去一小塊,在鼾聲此起彼伏的大房子裡聽起來格外刺耳。
我決定速戰速決。水龍頭裡的水冷得像冰,我鞠了一捧先把臉上的血胡亂洗了洗,然後随手抽了條毛巾沾濕捂在了傷口上。刺痛感頓時像針紮一樣覆蓋了我的整個右臉。我用食指和中指小心翼翼地撫摸傷口,覺得那口子差不多得有兩厘米寬,從額頭一直延伸到耳朵後面。
哈,我他媽的需要一個醫生。
但顯然這裡的診所不會歡迎一個逃犯,所以我打開水池上方的藥櫃,裡頭的存貨出人意料地豐富。我翻了翻那些小瓶子,然後拿出一瓶家庭裝的兒童阿司匹靈,柳橙味的。
這塑料瓶無可避免地讓我想起巴基,那家夥把這玩意兒當止疼藥吃。我倒出五顆藥丸,然後就着冷水吞了下去。這頂多隻能起到一些心理安慰,但我的确感覺好多了。然後我又用冷水仔仔細細把臉上和頭發上的血迹清理幹淨,整了整衣服,好讓自己看上去不再像是剛從車禍現場爬出來的生還者。
坦白而言,我看上去還不錯。
這時,卧室傳來的呼噜聲忽然中斷,然後管理員重重地翻了個身。我聽到彈簧床吱呀一聲響,立刻關上藥櫃,四下看了一眼,然後竄進浴缸裡,躲在了浴簾後頭。緊接着,腳步聲響起,并且不出意料地朝着洗手間而來。大多數人都喜歡在起床之後清一清整晚的存貨,這位管理員顯然也不是例外。
我冷靜地站在原地不動。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門被用力推開,老舊的門軸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管理員一邊喃喃咒罵着一邊晃蕩進來,破破爛爛的睡袍挂在身上,腦袋後面的頭發支楞八叉。這時我才發現,這人不止五十開外,很可能已經七十開外了。他腦袋上那幾根稀稀疏疏的毛全都是白色的。
而且這家夥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站在馬桶前小便的時候甚至又打了一聲呼噜,然後左搖右晃猛地驚醒。從進來到出去,他都沒朝我這裡看上一眼,壓根沒發現浴室裡頭不止他一個人。别說這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你們搞不好也有過這種經曆,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幾分鐘後,我在所有人都起床之前離開了這座孤兒院,口袋裡裝着一瓶柳橙味的阿司匹靈,肩膀上頂着一顆疼痛不止的腦袋。我打算動身前往我們之前租住的公寓。當然,這一步可能有些冒險。但我需要的幾樣東西都留在公寓裡——如果那地方還沒被掘地三尺搜查過的話。
事實上,那裡的确被搜查過,但不是掘地三尺。我倒不覺得吃驚,那幫人如果有掘地三尺的精神,早就該發現嫌犯在案發當天還遠在千裡之外這個事實了。
或許他們已經發現了,隻是裝聾作啞。我猜這是人類的天賦。聰明人都知道什麼時候該當睜眼瞎,什麼時候該把耳朵堵上。
無論如何,我們的小屋仍舊被翻得亂七八糟。這大概是警方的标準流程:所有抽屜都被拉開扔到地上,床墊被劃的亂七八糟,好像我們會在裡頭藏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除此之外,我還看到那天他們在這裡開戰留下的痕迹,彈孔、牆壁上的凹痕,還有破碎的門闆和玻璃。我繞過地闆上被巴基一拳砸出來的大洞,小心翼翼推開陽台的門,俯身在地闆上爬了進去。這裡原先有幾棵半死不活的盆栽,現在都已經一命歸西,因為有人打碎了花盆,想看看裡面有沒有海盜的寶藏。
我不去管這裡的一地狼藉,認真地數着地磚,然後掏出小刀撬開我需要的那一塊,取出裡面的小包裹。那上面還畫着一個愚蠢的笑臉,用歪七扭八的字母寫着“和我一起浪迹天涯”。不過我不記得是誰寫上去的了。
我有些悲傷。但很快,憤怒就取而代之。不,我不是在這個時候下定決心要抓住澤莫的,這個決心早在我看到史蒂夫舉起雙手,看到巴基被人踹得跪倒在地的時候就做好了。
我要抓住那個龜孫子,然後讓他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