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彌生道:“六間房。”櫃台後的夥計愛搭不理:“沒那麼多了。”
怎麼沒有,剛有十幾二十個僧人一同退了房。李彌生道:“那麼請問還剩幾間房?”
夥計道:“剩一間一樓靠樓梯的大通鋪,多的沒有,最多住六個,夜裡不給燈,給燈另添錢。”
李彌生拿出兩塊碎銀,小的那塊塞給夥計:“我們這些人都覺輕,小兄弟幫幫忙吧?”夥計撩了他一眼:“還剩一間上房,能住兩個人。”
李彌生知道墨都裡的風氣,凡是南人,通通低人一等,若有口角吵嚷起來,便是當街打死也沒人聲張的。相比起來,金川王治下的大都就好得多。于是他也不理論,這個客棧住幾個那個客棧也住幾個,分散開便也将就住了。
上房能住三個人,兩個能躺床上,一個能躺外間小榻上。
進了通鋪,西項人都忙着點行李換護甲——事不宜遲,今晚行動最好。蕭靖無行李也無事,就躺在床榻上假寐,片刻後感覺到人推他,睜眼一看,原來是李彌生差人找他上去。
進了上房,李彌生和另外兩個西項人都圍着一張圖看,見蕭靖來了,便招手道:“來,商量一下今晚的路線。”
蕭靖知道,這些人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叫他不過是為了在最後一刻拘住他,因此也不上心掩飾,懶洋洋走近,看了兩眼地圖,道:“墨都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李彌生已走到屏風後去換衣裳了,聞言道:“你上一次來還是守地門峽時,那時春風關都還在南人手中,墨都也才修了一半,自然與現在不同。不過從沒聽說過墨都有轉移戰俘之事,二殿下多半還是在那裡的。”
蕭靖道:“希望吧。”這語氣很不吉利,李彌生知道這人四六不着言多怠惰,也懶得斥責,索性不接話:“你們慢慢商量,我出去一趟。”
蕭靖拿起地圖,似是想走到外間小榻上躺着“商量”,聞言道:“不去和那兩個彙合了?”
李彌生已換好了衣裳,走出屏風,聞言擺手:“你不要操心其他事。”
李彌生走了,蕭靖也順利躺下了,房中另兩個西項人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這一路上蕭靖都被李彌生看得死緊,他們隻覺得李彌生對蕭靖很是寬容,卻不知道蕭靖到底是何許人也。
面對試探,蕭靖表現得比李彌生大方多了。
他說:“我打過地門峽那一戰。”
小喽啰們立刻聯想起來:“這麼說,您當年是二殿下手下的将軍?難怪這次救二殿下您也在呢。不過說起來真奇怪啊,當年二殿下不是和南人打的麼?怎麼最後被平國關了?”
蕭靖道:“那是因為當年打地門峽,是南人和平人聯合起來打的。金川王出的主意,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南方收複、咳、占奪了地門峽,北方就綁了二殿下,一個要地一個要人,當年平國和咱們打得火熱,實際也擔心咱們太強盛,擋了它的道。”
兩個西項人一聽就眼裡冒火:“那金川王還娶咱們的公主?真不是東西!好在……”還沒說完,這一個就被那一個捅了一下胳膊,登時噤聲。那一個道:“當年地門峽敗得太冤了,要不是有卧底……将軍,那個南人卧底叫什麼來着?我有些記不得了。”
蕭靖笑道:“叫蕭靖。”
“是,是這個名字,”那人兩肩松懈下來,道,“打了這麼多年仗,也不知這人死沒死。都是金川王這厮陰險,囚了二殿下,竟然還敢娶公主。真是該死!”
蕭靖默然,兩個西項人一齊盯着他,半晌,便見他那張盡毀的面容上溢出一絲刻毒的仇恨來。他道:“是啊。”
“很快就能報仇了。”
肩膀被拍了兩下,蕭靖心念一轉,道:“怎麼報得了,難道公主肯?”
“公主有什麼肯不肯的。這次是陛下秘密下令……老大和我們說,公主不知道這事,也不許禀給公主。”
蕭靖一下坐起來:“那我可不聽了,你們也别和我說。”
西項人相視一笑,一人一邊将他圍住:“這有什麼,将軍,咱們多多的商量,知道多一些,危險少一些,你放心,我們不會透給其他人的……”
三人商量着商量着,待李彌生回來時,蕭靖已經知道了很多他不應當知道的事,李彌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并沒有注意到手下們的異常,進屋就道:“隻怕要多在墨都留些日子了。殿下說,金川王已有兩日不曾回府了。”
“那今晚……”
李彌生道:“該做的還是要做。你下去叫一餐好的吧,樓上樓下都一樣,叫大家吃好了再動手。”
蕭靖聽說就要下去吃:“那我……”李彌生皺眉道:“就在這裡吃吧。”又吩咐那兩人道:“多叫一些,去送醫的兄弟們也快到了。”
蕭靖有些詫異:“能到麼?”
李彌生掃了他一眼:“當然,軍令如山。”
好菜好肉擺了上來,蕭靖沒吃兩口就吐了出來,桌上其餘人嫌他敗胃口,蕭靖攤手起身:“我脾胃弱,不吃也罷。”說着走到一邊,又把地圖拿起來看,看了一會兒,果不其然就聽見三人挨個倒地的聲音,他把地圖卷進懷裡,回頭看着東倒西歪的西項人,聽着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有點想笑,又覺得無趣。
“迷藥都吃不出來。”
李彌生因為受了傷,吃得又少又慢,此時迷藥發起來,衆人都倒地了,他還能睜着眼睛。
蕭靖已經沒心思做戲了,他推開窗,忽然又有點想知道什麼人會來綁西項人。雖然快到約定的時間了,但那兩個年輕人應該不至于那麼沒耐性的,再者,好事不怕晚。
這樣想着,蕭靖繞了一圈,決定去瓦頂外蹲着。
這一趟走完,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他沒想到,那些人把客棧搜得那麼仔細,就連押送人,也要把人聚齊了再押送——不,不對,少了一個人。
蕭靖又把人數了一遍,确定是少了一個人。那人功夫不錯,領着住不下的西項人住在其他客棧。怎麼就偏偏少了這個人呢?是死了,還是和他一樣,跑了?
蕭靖暫時找不到答案,前來捉人的平人已經開始打包西項人。
第一輛是馬車,裡頭不知道坐着什麼人,後頭的車全用的駱駝,放着許多口箱子,安置着被打暈的西項人,空餘處還紮着大捆大捆的線香。
打包完畢,這些人卻又坐着不動,直到一個平人跑進來,對那領頭的附耳說了幾句話,一大群人才慢悠悠地從客棧後院出去。
浪費時間!蕭靖暗罵一聲,小心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