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靖插嘴:“你們是很早就認識了吧?你也叫她這個。誰大點兒?都多少歲了?”
龐問卿道:“我大好幾歲,二十多了。”柳頻雲:“我十八。”
“你倒更像姐姐,”蕭靖道,“不是說外表。”
龐問卿笑笑。蕭靖轉頭看他:“二十好幾了,成親沒?”
龐問卿說沒有。蕭靖道:“那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柳頻雲很不忍心:“盡瞎問,跟你有什麼關系。”
比起她來,龐問卿的态度說得上溫順了:“有。”
“誰啊?說說。”
“……不好說,說不得。”
蕭靖露出見鬼的神色,示意柳頻雲:“不是她吧?”龐問卿大驚:“當然不是。”蕭靖緊緊盯着他,确定他不是在害羞掩飾後,松了口氣:“你要是中意她,可有得苦受了。”
柳頻雲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
龐問卿不明所以,他看得出來,柳頻雲雖然不大尊敬蕭靖,可确實挺關心他的。龐問卿想為自己的朋友說句好話:“前輩,雲姑娘幫了我很多,我認識的人中,沒有多少比得上雲姑娘的。您别這麼說了。”
龐問卿太正經,蕭靖的不正經也沒了熱情。
“這和人品有什麼關系,”蕭靖道,“你要是中意她,我就得棒打鴛鴦了。唉,一個比一個老成,你們都不行,還是沒在這兒的那一個逗起來有意思。”
柳頻雲道:“蕭叔,他都不怎麼和你說話,還有意思呢?”
蕭靖爽朗地笑起來:“越不說話越有意思。其實也是犯傻,像咱們三個這樣有說有笑的不挺好?”
龐問卿道:“各人性情不一,其實,我也不怎麼愛說話。”
蕭靖道:“你們就是心思太重。”
他嘴裡扯着閑話,步子漸漸堅實,手也不打顫了。柳頻雲嘗試松開手,蕭靖果然走得好好的。
龐問卿也放開了手,三個人沒有變回原來的隊形,兩個年輕人一腳長一腳短地走着,雖沒扶着蕭靖,卻也把他夾在中間。
“省點兒力氣吧,”柳頻雲說,“專心走路。”
至此,三個人沉默下來。長長的暗道因此變得更長、更暗,燈籠的光撲朔幽微,蠟燭将要燃盡。不過,他們也不需要光源了,不知從何時起,地道被新鮮的血腥氣籠罩了,越往前走,血腥氣越濃郁,每一次呼吸都是指引。顯然,這個地方剛經曆過一場厮殺。
蕭靖道:“好熟悉。”
龐問卿壓着聲音:“前輩來過這兒?”
蕭靖大概是搖了搖頭。柳頻雲也覺得這地方有那麼一點既視感。
張望間,燭光徹底沒了。四周瞬間變得更加黑暗,更加安靜,混合着令人發暈的血腥、無窮無盡的漫長,這裡很像……大都王府裡的地牢。
柳頻雲停住了。就在剛才,她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蕭靖也踩到了。他先柳頻雲一步吹亮火折子,三個人一起研究,發現那是李彌生的某個部下。胸部中箭,很多刀傷。
他的兵器被龐問卿踩到了。
蕭靖淬火似的用火折子漂了一遍劍刃,肯定地說:“對方穿了铠甲。”
龐問卿道:“可是西項人怎麼知道這條密道?暗道的事,南人幕僚中,應該隻有我和康則知道……”但現在,他也不确定了。真是終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
蕭靖道:“那個,那個西項嫁過來的公主知道,她傳的情報。”
龐問卿皺眉,對西項人的行徑很不解:“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殺金川王咯,”蕭靖放下已經廢掉的兵器,“本來是兩個目的的,一個,救出他們的二皇子,第二個,殺了金川王。”
“殺了金川王?”龐問卿臉上除了訝異,還有一絲驚奇。
“你也知道那個二皇子的事?”蕭靖看他。
龐問卿嘴角掠過一絲微笑:“當然,我甚至還見過那位大功臣的畫像。本來我想的是,把這事透出去,讓金川王别那麼順利……沒想到西項人這麼魯莽。”
“你覺得他們做錯了?”
“當然,這麼做意義不大,政治不是……”
蕭靖打斷他的話:“得啦,亂拳打死老師傅。”
柳頻雲突然道:“在皇太子宮放火應該是金川王的部下吧?如果他們不是金川王安插在宮裡的暗樁,他們會不會也用這條暗道逃走?”
三人一齊回頭,看着黑洞洞的來處。
蕭靖:“說不定再過一會兒,連那皇太子都會追上來。”
他們繼續向前走,又踩到了好幾具屍體。其中有個是穿了铠甲的士兵,頸部有深深割傷,仰躺着。暗道頂部有水滴落下,他們默契地沒有提起。
三人預感到出口應該不遠了,越發小心。龐問卿解釋說,出口設在西城門附近一座别院裡,主人是金川王的鐵杆将領,那大将如今正在前線打仗,别院平常就空着,隻留着十來個家丁看守。現在這個情形,外頭肯定不止那些家丁了。
又走了數十步,蕭靖忽然停下,他攔住身旁兩人,警惕地盯着前面。
其實不消他說,柳頻雲和龐問卿都已察覺到了,不遠處的前方,蹲着一個人。那人不斷在地上摸找着什麼,全然沒有察覺柳頻雲三人。暗道中不斷有細瑣的碰撞聲傳來,可以确定這就是個平國士兵。
奇怪,這地方怎麼會有一個落單的士兵?
蕭靖一開始還警惕,發覺這個士兵已經完全亂了章法後,他不耐煩了,直接大搖大擺走到人跟前:“找什麼呢?這兒最好的兵器,已經在我手上了。”
那平國士兵吓得不輕,下意識擡起頭來,這動作正好亮出了他的脖頸,蕭靖怎麼樣他了,柳頻雲不知道,但那個人沒聲了。
蕭靖踢住那人腦袋,沒讓盔甲落地。
“過來幫我。”說完,他蹲了下去。龐問卿走了過去,柳頻雲跟着過去亂摸兩下,忽然明白過來,蕭靖是在解方才被他結果的士兵的铠甲。
蕭靖道:“你們也去找兩具穿?”柳頻雲找不到章法,已經放棄幫忙了:“沒力氣,穿上更走不動了。”龐問卿倒好很多,不過他現在明面上還是金川王的人,用不着穿這些。
蕭靖道:“那你們兩個就休息一會兒。”
柳頻雲靠着洞壁坐着,沉默地看,直到蕭靖把铠甲換上,他又在地上摸了摸,找到了頭盔。
柳頻雲在想,等會兒怎麼辦。她思考片刻,混沌得很,她發現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搓搓臉頰,聞到了手上的血腥味兒。她被惡心得振奮了些:“待會兒怎麼辦?要是他們已經出了暗道,你們倆要分開走麼?”
龐問卿道:“我們分開走了,你怎麼辦?”
問卿真是好人。柳頻雲略感動:“不用擔心我。”
蕭靖道:“你跟着我。我們,跟着他。”
是龐問卿派人通知的救兵,現在這時候,誰出事他都不會出事,而且很有可能他一出現就會被帶去見金川王。龐問卿道:“不如先把雲姑娘送出去吧?”
蕭靖道:“如果有機會。”
他們繼續向前走,這是一條隻能向前不能後退的路,沒有多餘的選擇,沒有可供感歎的時間,他們順利地走到了暗道盡頭。
暗道出口的石闆是打開,月光甯靜的、淡淡的落在台階上,三個人誰都沒有先上前。
蕭靖忽然道:“我代秋山向你道歉,這個家夥,不負責任,人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也是——”他似乎拍了一下龐問卿,“你救了我,我卻報不了恩了。”
龐問卿寥落搖頭,柳頻雲道:“遺言等到要死了再說。”
蕭靖驚奇地看着她,看起來很想大笑,不過這個場合不合适,他點着頭,眉眼間也放松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