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之位,本就一向如此。
高明珠無話可說,她識大體,也不頂嘴,失望中起身匆匆行了一禮:“既然姐姐無礙,臣妾就告退了。”
元修默然,仿佛将她當做一粒沙。明月忙道:“啊……我、我也要休息了,陛下公務繁忙,還是不要在我這耽擱的好。”
高明珠聽見元修對元明月柔聲道:“好,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高明珠心下轟然,她第一次聽見元修也能這樣溫柔體貼地與人講話,原來他不是不會,是對她不能。
高明珠黯然下來,又覺得同丈夫姐姐吃醋實在可笑,情何以堪。
是夜,攬月閣給中宮送來了一套茶具,高明珠打開那禮盒,裡頭是她白天用的那套,規規矩矩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中,正等着她檢閱。
該要的,不該要的,元明月原物奉還。
高明珠微詫,從盒中輕輕掂起茶壺,又似白天那樣左右仔細看了看花紋和釉彩。她本來不聲不響,良久,她刻意手一松,那精美茶壺直接摔了個稀巴爛。
不愧是頂級的茶具,連碎裂的響聲都如石上清泉,清脆,好聽。
高明珠又接連拿起茶碗、茶杯、茶匙、茶托,無一例外,都砸了粉碎。
這下子在洛陽宮中,隻有她擁有那副茶具了——期許是,最好是。
她破壞掉盒子裡的所有茶具,叮呤咣啷一通亂響,招來了自己陪嫁的貼身奴婢。
奴婢聽見異響,闖進屋來一探究竟,接着見到滿地的碎瓷,一看就知道是皇後洩憤。
宮婢訝異問她:“皇後……怎麼了?!”
高明珠坐在凳子上,閉目按着額頭,有些哽咽:“沒什麼,我犯神經……把瓷片都掃了吧,扔得遠遠的。”
宮婢呆呆地不知所以,隻淺淺應下。
幾日後,皇帝如期北巡,明月自然在列,那手中的刀傷已然愈合,隻不過那疤痕還需得幾日才能淡化。
元明月沒什麼準備的,她一身樸素,隻帶了一個随身婢子,也就是可玉。公主的五色步辇已然在閣外等候,一路将她擡到太極殿宮院。
皇帝儀仗浩大,光紅衣銮儀便有百人,幡、旗、傘、扇;鼓、管、角、钲,浩蕩缤紛,整裝待發。禦輿前後皆列着黑服常侍,常侍之後又是三百玄甲護軍,好個銅牆鐵壁。
元明月不是沒見過這陣仗,當年元颢伏誅,元子攸自邺城回洛時,儀仗比此還要豪奢招搖。
禦輿後緊跟着的是鳳輿,鳳輿之外,又大大小小幾頂轎子。皇帝出巡,總要帶些皇親公卿,至于都是誰,元明月沒什麼興趣了解。
小内侍趨步來迎接明月,他攏着袖,畢恭畢敬:“公主來了……公主厭翟在此,請公主上轎。”
明月從步辇下來,擡頭一看,那厭翟輝煌精美,華蓋燦若雲霞,甚至還配了銮儀和護軍,陣仗不輸皇後的那頂鳳輿。
這不是第一次了,她再次受寵若驚,腿卻邁不上去。
内侍催促道:“公主上辇吧。”
元明月騎虎難下,她的的确确說過這話,說要風風光光随駕北巡,但這未免也太讓她措手不及。
一來二去,元明月别無他法,隻好妥協。
不遠處也有一頂華美厭翟,卻比元明月這乘小了點,辇中人掀開簾幕,露出元季瑾那張精緻的小臉,她撅着嘴,遠遠地瞪着元明月登上了她的那座厭翟。
當元明月的身影隐入那座小房子一般的厭翟,元季瑾纖手一甩,垂下了幕簾。
元明月倒在厭翟裡,長籲一口氣,自怨當初為何要答應元修随他去北巡。
她不願矚目,也不願有特權,從她被敕封公主的那一刻就已是心有餘悸,如今元修更是變本加厲。
就像那茶具,若她知道這是皇後的納彩之禮,無價之寶,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收下。
元修總以為這是苦盡甘來,她應得的尊榮,其實是讓她尴尬,讓她難堪。
明月透過幕簾的縫隙,瞧見元修登上禦輿,錯覺一樣,好像他又望了這邊一眼。接下來皇帝上辇,鼓角齊鳴,八管同吹,嗚嗚嗡嗡,震耳欲聾。
至于元修近期種種行徑,以及雲琛說的那些話,元明月更願意當做是戲言,仔細想想,也經不起推敲。若這些是真的,那未免也太可怕,太荒唐可笑,豈不是亵渎了她多年來與元修的情誼。
明月猜,大抵是元修依賴她慣了;就像他一向自以為是,是多年來的老毛病了,元明月發脾氣他也改不了。
什麼對她好,什麼對她不好,全憑元修一人決斷。
隻是歸根究底,這天底下合該與元修相濡以沫的,是皇後。
元明月不傻,她看得出皇後失落至極,所以當晚才退了那副茶具。
“是的,是這樣的。”
元明月全當是元修還沒長大,她暗下決心,總要和元修說個明白。
伴侶伴侶,那不就是隻有伴侶才能朝夕相伴。她沒有這個資格,也不該與他相伴。若元修對皇後無感,那天底下千萬女子,總會有人令元修傾心。
元明月甚至想着,大不了她再為他張羅一些女子,元修還沒有納過什麼後妃,時間久了,女人多了,他自然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