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亮的光輝籠罩了整個登名樓,絲絲強光沿着藤蔓那被沖擊斷裂的縫隙裡洩出。
蓬絡倚靠着登名樓,發後蔓延的藤蔓費力地堵着那能量溢散,逐漸意識到這是不可控制的毀滅。
何清剛來森林時,他從未想過災難會因收留一個人類而到來。
一個從未撒謊、弱小可憐的人類......嗎。
“咳......”
蓬絡的口鼻開始溢血,擡了擡眼珠子,看向遠處的中心神樹。
無人能抵,無處可逃,母親......我該怎麼辦......
這樣大的動靜,桑長老卻沒有反應,連護着森林的陣法也沒有支起。據說還活着的母親也未曾做出行動。
這算是什麼意思...接受命運的到來嗎,還是說,母親已經再次死去。
蓬絡深綠色的虹膜被遮擋,眼尾也開始溢出鮮紅的血液,慢慢染髒了整張臉,又和青翠盎然的發絲糾纏。
他蓦然想起了那段自何清到來起就反複被提及、自己卻不曾重視的預言,于是明白了一切。
登名樓内第一層的第一本書上寫着的依舊是何清二字。多可笑——他将一個滅世者當作救世主來銘記了。
什麼朋友、兄弟......騙子,何清是一個高明的騙子,從不撒謊,逃過樹靈族檢測謊言的能力,但也從不真誠。
騙子,騙子!
你這個可恨的...騙子。
隔着血色,他凝望着逐漸灰白的世界。
像蓋上了一塊紅紗一般,一切事物在他眼前霧蒙蒙的,最後歸于黑寂。
“砰。”
蓬絡直挺挺地砸落在地上,腦後是被那光芒斬斷的、已然失去光澤的綠發。
他的意識幾近暈厥,卻能聽見大地震顫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正在死去一般。
他的族人,他的故土,他的......
......
蓬絡從沒想過自己能再次睜開眼。
随着世界一起死去,也是好的。
可他偏偏活了下來,像夢裡曾看見過的那樣,在滿是灰白的世界裡,在死去的世界裡,在破損的登名樓前。
他的發絲齊齊被切斷,沒了顔色變成灰白、瞎了一隻眼睛,五髒六腑都好似被打亂了重組過的疼——但活了下來。
仰躺在廢墟上,他一動不動,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就這樣一直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萬籁俱寂提醒,他已經死了,可疼痛偏偏告訴他,他還活着。
他還是爬了起來,慢吞吞的,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從靜默的畫裡走出。
登名樓已經坍塌了,隻剩下一個大緻的一二樓框架,書本雜亂地在地上随意堆放着,裡面屬于樹靈們靈體的附着不知所蹤。
蓬絡走進了登名樓,花了大量時間在廢墟裡将那些書按原本的樓層分為三堆。他想去看一二樓裡同胞們所記錄的事情,手擡起了,卻又放下。
于是他轉身開始翻找,找到了寫着何清二字的書,看了一遍。
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即使再看,那人的笑容依然無懈可擊,沒有漏出一點兒不誠心的痕迹。
最後,他坐在那堆記着罪人名的書上,将寫着何清二字的書向下随意一抛。
他現在算個半瞎,不止右眼看不見了,能共感的所有植物也都消失了,所以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死了。
遲鈍的恐慌感開始籠罩在他身側。
蓬絡忍受不了這樣的死寂,他找到了一塊尖銳的建築物破損殘渣,面無表情地掂了掂,往自己心口猛地一刺——心髒出噴濺出的血液染紅了繁複的外衣,他的身體抽搐了兩下仰倒在書堆上。最後這抽搐停下了,他依舊活着,傷口痛得要命,眼睛卻還是得睜着。
那個金發男人所給予的永生的賜福,在這一刻宛如宿命一樣的詛咒。
宿命......
蓬絡忽地輕輕笑了一聲,随即看着灰蒙蒙的天色,笑聲愈烈,笑得全身震顫,諷刺又尖銳,喘息都變得急促。
這是懲罰嗎?對他的肆意、愚蠢、天真的懲罰!
然後笑聲在一瞬間沉寂下來,蓬絡開始粗粗地喘氣,瀕死一般,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又被他粗暴地擦幹。
所有由這笑帶來的回聲、振動都消失了,随後依然是一片死寂。
蓬絡在心裡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沉默了下來,平靜地熬了會兒疼痛,再次爬起身,在堆砌着的廢墟裡找到了一本近乎空白的書,又将那書打開放在自己額上,開始用靈體一筆一筆地認真書寫。
【我是往後的曆史記錄者:蓬絡。
作為樹靈族的一員,我将深刻地、公正地見證并記錄一切。
6月,滅世者造訪森林。
一族之主蓬絡識人不清,放任滅世者何清與一不知名外來者合力摧毀世界。
萬物枯死,未發現其餘幸存生靈。
7月,我好像看到了你們,不敢再待下去,像懦夫一樣逃走。
......
12月,天氣寒冷。森林周邊半徑5千米内,無生命迹象,未發現其餘幸存生靈。
寂滅2年6月,極點似乎出現了黑色漩渦,暫時不清楚其作用。未發現其餘幸存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