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師聞言輕一歪頭,若有所覺,于是再次朝天空看了一眼,隻是依然沒有發現任何變化,但她終究不再拒絕這個提議,隻緩緩開口:
“好吧,如你所願,我希望......”
共鳴一樣的女聲在何清耳邊回響,直到消失得空空蕩蕩。借由占星師的眼睛,他看見容老師公式化的、溫和到近乎憐愛的目光,裡面藏着的情感與剛才的完全不同,是堅定的、鼓勵的、靜默地等待着的。
何清眼前突然出現一簇明亮的火焰。
以火焰為中心,周遭的景物如同老舊的報紙般一點一點被燃盡,直到火焰那頭的光景掙紮着躍出桎梏,取代了方才的一切。
漫天星辰下的祭台消失了,變成了他們的家。何清面前是舉着蠟燭的容老師,他剛剛看到的火焰正跳動在那蠟燭上。而容老師此時穿着襯衫和大衣,風塵仆仆,像剛從外面趕回來,正坐在何清面前,慢條斯理地探身、将蠟燭插進茶幾上的芒果蛋糕裡。
他的老師總戴着手表,有一雙很好看的手、骨節分明,适合用來捏各種實驗器具,而現在捏着一根根蠟燭,又熟練地分開一張張紙盤擺好,這才去關了燈,張口不鹹不淡地命令一樣告訴何清:“一燭的時間,閉上眼許願吧。”
燈光随着“啪嗒”一聲消失了,隻聽見椅子被拉動的聲音,是容老師坐了回來。早早被拉好窗簾的客廳一時陷入黑暗裡,顯得那蠟燭上的火光更加明亮,成片地閃在容琵深藍的眼中,幾乎讓人目眩神迷。
“我們不等周瀾清嗎?”何清雙手合十準備好許願,隻是在那之前,用那時候還帶着些少年氣的聲音問了一句。
蠟燭上的火掙紮着“滋啦”一聲,将蠟燭燒出蠟油。容琵坐得很正,垂着眼靜默地看着那蠟燭,似乎是在出神,沉默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他去給你取禮物了,很快就會回來。”
“你先許願吧。”容琵側過頭看他,半張臉在搖曳的燈光映照下晦暗不明,像是在笑,“清清,許一個願望吧,讓你的未來被希望鋪滿。”
他的眼鏡鏡片上反射着燭火,像是有一團火焰燃燒在他眼中,灼熱、笃定、帶着燃燒一切的決心,像對着那過去的少年,也像對着如今已經長大而正在重溫過去的來客:
“如果還是不知道怎麼做,就想想我對你說過什麼。”
見此,何清終于從記憶裡挖出了這個片段——已經忘了是哪一次的生日,總之在容琵失蹤前,他的每一個生日都是他們一起過的。
每一次都是三個人一起,燃燭、許願、唱生日歌、将燭火吹熄。但這一次額外不同,這一次容老師跟他說了一些古怪的話,以至于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回答是:“容老師......你怎麼了?”
“怎麼好像要離開了一樣。”那時候的何清早早知曉了身旁的古怪,隻能若無其事地笑,也難以藏住自己的不安和忐忑。
容老師卻沒有跟着他笑了,隻是看着他的眼睛,也看着未來、或者說此刻的何清。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他慢慢閉上眼、輕歎一聲回答:“很遺憾,答案正确。”
和過去一樣,何清的心裡重重一沉。
他看見容琵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不是靠預言,而是靠推算——于是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靠在椅背上,像以往給何清念那些不屬于現實的虛假童話故事一樣,輕松地告訴他:“如果你在未來的某一天清楚地回想起今天發生的這一切......”
“......那我确實已經離開了,如今的隻是一道殘影。”
耳邊耳鳴聲嗡嗡地響。
就算是早早就有所察覺,親耳聽到容琵承認這件事對何清來說還是難以接受。何清麻木地想,怎麼會呢。
“但不用擔心,我的離開是正确的,和你的存在同樣正确,清清——”
老師怎麼會死呢。
容琵再次看向他,在何清的大腦一片空白時用上了行課的态度,那樣真誠而肅正地希望何清明白:“你要記得,總有人站在你的身邊,現在的我、未來的我都會竭盡所能保護你。”
老師是他見過的最全知全能的人了。
“我驗算過未來,卻唯獨算不了你的思想,所以最不能接受的,是你因為懷疑而對我們不再信任,以至于自己一個人、一路走向那個不可挽回的......結局。”
老師是陪伴他最久的人了。
“不要不信我們......”在何清失神地注視下,容琵終于顯現出疲憊地喘了口氣,随後瞥了眼燃燒過半的蠟燭,頓了頓,重新凝神注視起了他,調整好了情緒,溫和地、堅定地再次重申一開始的話語:“許一個願望吧,清清。”
老師是他所剩不多的見證者了。
“......”
那時候的何清懵懂而急切,很着急地詢問容琵種種細節,卻最終沒能再得到回應,也很快在處境的惡化與心理暗示下将其抛之腦後。
此刻的何清靜默地看着面前老師的面容,不動作、不言語,直到燭火搖曳着閃爍,連帶着容老師那張緊繃着的臉也變得一閃一閃的不再穩定,他才在那與明示無異的暗示中垂下眼,似乎有些哽咽着地低聲輕呢。
“如你所願,老師。”
即使這就是願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