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是把鈍刀。
原來把那大漠硬骨鎮北大将軍的兒子放在這黃金堆裡養,也是難逃庸碌。
好可惜。
季徯秩自顧想着。
這席間空位尤其多,那人偏揀了季徯秩身畔的位子,點了季徯秩左側那位錦衣起來,說:
“讓讓。”
那纨绔心下怨惱,卻也不敢實打實地招惹宋訣陵,唯有不情不願地把屁股往一旁挪了挪。
然那宋訣陵不請自來,雖總與季徯秩磨肩,到底沒主動朝他問候一聲,頭回視線相撞說了聲“呦”。
宋訣陵在席間坐下,隻把背一軟,整個身子便好似融成攤水,歪在了氍毹上頭。他慵懶地以手支頤,矜貴的鳳眸半阖着,竟較在座那些個摟着嬌女的還更風流三分。
一公子見宋訣陵有氣無力,揶揄道:“二爺,怎麼一臉疲态,昨夜又偷香了不成?”
宋訣陵瞟他一眼,口吻寡薄:“我爹都沒管這麼寬,你問什麼?”
那開口的纨绔臉上沒光,倒也不敢回嘴,隻好悻悻噤了聲。
季徯秩側目,自他腰間玉佩看至如畫眉眼,正要移目,那宋訣陵卻乜斜了眼瞧過來,恰巧同季徯秩撞上。季徯秩也不躲,隻沖他笑着點了頭。
宋訣陵放肆笑了笑,便掃過在座之人,問:“二殿下沒來?”
有人應聲答:“小侯爺說那位身體抱恙,先行回宮了。”
“哦。”宋訣陵說,“難怪适才我上樓時碰上個秦人模樣的魏人。”
那些個纨绔品出他言談裡的輕慢意思,相視一笑,争先恐後地開口說:
“雜種嘛!哎呦,就是這般!”
“不來好哇,省得髒了眼嘛!”
宋訣陵聽着那些話笑起來,那季徯秩卻從容地同一旁的公子論起玉石佛。
這二位擦肩而坐,彼此互不搭腔。
廂内貴妃椅上還歇着一深绯袍的年輕官兒,那人在袖窩裡藏了一嬌娘,正摟着人小憩。聽聞席間熱鬧,這才一骨碌爬起來瞧了眼。
“小侯爺來啦?!”
季徯秩淡淡瞥他一眼,并不搭理。
那人名為付溪,從前也做過一陣子的太子伴讀,後因私服五石散,被趕出了宮。其父為求公正自刎獻國,他卻半點不識他爹胸中大義。今兒已近及冠,卻仍耽溺聲色犬馬,夜不着家。雖因其父恩蔭得任大理寺少卿,卻還不如他那豆蔻之年的親妹妹那般知書達理。
那付溪踩靴下椅,酒入舌出,搖搖晃晃行至季徯秩身側,垂下臉兒輕佻道:
“許久未見呐,小侯爺!您那小臉兒生得可愈發對足了在下胃口。”
季徯秩抿了口酒,笑着沒說話,垂了眸子等着聽那登徒子接下來要說些什麼有意思的。
付溪見他不反抗,更覺口幹舌燥。他舔了唇皮,正欲張口,哪知那正動筷夾菜的宋訣陵遽然朗笑道:
“怎麼?少卿這是在怪自個兒的胎投得不好?”
席間哄笑一片,付溪罵了幾聲娘,也就跟着哈哈大笑起來——他這會兒沉湎淫逸,隻念着要如何把那美人逗上一逗,再摸隻香手來親,哪有工夫理會宋訣陵?
“二爺,我正同小侯爺說話呢,你可莫要吱聲!萬一吓着人家可怎麼辦?”那付溪說罷,趁手拎來一白瓷酒壺,眉尾略挑,同季徯秩說,“季小侯爺,在下見您這酒就快吃盡了,給您滿上?”
季徯秩嗯了聲。
想看戲,當然要點頭。
那色胚子原先還裝模作樣地安分倒酒,半途雙眼陡然一眯,手一抖,便欲将酒往季徯秩衣裳上瀉,繪出一副溫酒濕美人的香豔圖來。
然那酒還未洩出一分,他卻發覺手腕動彈不得,定睛一瞧原是被那小侯爺攥住了,力道大得叫他口呆目瞪。
“付少卿,醉了罷?”季徯秩捏住他的腕骨,穩穩當當地給自己斟滿一杯,又劈手把他手裡那壺奪去擺回桌上,“醉了可别執壺啊,傷着在下不妨事,傷着自個兒可怎麼辦?”
季徯秩說罷才放人,那付溪吃了痛,急着去揉自己那嬌嫩的骨皮,隻覺險些沒碎了。然他自個兒受了莫大委屈,還沒來得及嚎上倆嗓子,那罪魁禍首卻先将眉蹙成楚楚八字,溫聲軟語:
“對不住啊,付大人!在下使慣了重弓,下手實在不知輕重。”
付溪無言,隻恨不能翻個大白眼兒。倒是宋訣陵聞言把筷子擱了,饒有興趣地看了過來:
“那弓多重呢?”
“一石半。”
“哈——”宋訣陵沉默了會兒,忽又冁然而笑,“了不起啊!”
一群纨绔面面相觑,到底不知那弓到底多重,隻是見宋訣陵那副模樣,明白應是很了不得,便皆拊掌恭維道:
“厲害!小侯爺着實厲害!”
付溪把手腕旋了好久還是不大舒服,便将一把碎銀撂桌上,悶聲走了。
走了一名角,這出戲是唱不下去了。
于是隻半柱香的功夫,那席間便隻剩了季宋二人。
宮裡接人的車馬還沒到,季徯秩也就端坐着繼續吃适才溫剩的酒。宋訣陵環臂抵牆,一眨不眨地端詳着那仍在吃酒的人兒。
“在下真不是戲子,宋公子瞧得再久,在下也不會給您唱一段的。”季徯秩沒瞧他,隻捏着酒盞借着月光盛住他的影,“可是有話嗎?”
“不是大事兒,”宋訣陵這會兒沒笑,寒光便自陰鸷瞳子中透出來,他睨着季徯秩,說 “隻是覺着您在說诳。”
“怎麼?”季徯秩停頓一二,這才又動了動那被酒燙了幾遭的唇舌,“娘娘會拉重弓,吓着您啦?”
季徯秩笑着吞咽宋訣陵面上難掩的錯愕,又揚聲道:“不過……扯謊嘛!在下倒是真編了一個。您湊近些,在下說與您聽。”
宋訣陵不知季徯秩拿定主意要耍什麼花招,踟蹰不前,季徯秩先纡尊降貴主動湊了上去。
宋訣陵僵着不動,須臾過後隻聽耳邊一陣呢喃軟語,稀薄酒氣盡數撲在了他耳邊。
“我那弓啊,重——”
“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