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見到了,紮馬斯。
可是大概沒有人會在意,對一個半大不小的天才,重要的不是知道她的父母有多愛她,而是有誰陪她度過漫長童年,看她摔倒、爬起、成長,哪怕一語不發,哪怕默默守護。她不要驚天動地泣鬼神的偉大,她想要的隻是陪伴,從來隻有陪伴。
可惜想要的終得不到,想要不過奢望的代名詞。不論過去,抑或當下。
也許天賦卓絕注定要用餘生幸福來交換。天才的正确解讀并非無人能及,而是天妒英才。獨具慧眼的意思是洞穿世事,可從沒人說,洞穿了就不必遍嘗喜怒與哀樂。若有選擇,怕是誰都甯願渾渾噩噩。不知即無畏,無畏而無苦楚。
記憶那樣長,悲喜眨眼隔世。人生那樣短,苦樂依舊昨日。
長成的青年博士垂眸與回憶裡遍體鱗傷仍倔強昂首的女孩對視,一眼是誰的一生。忍讓,蟄伏,灰暗,枯乏。
基恩長歎,“曼因斯夫婦的苦心令人敬佩。”
“混淆的過去未來、現實夢境,說穿了就是幻夢。”瓊恩博士扶了扶眼鏡,鏡片反光下沒有人看清這個終擡起眼的年輕博士的神色,“再逼真的幻夢,終也太過溫柔,無法為冰冷現實做足準備。”
那對至死未改天真理想主義的博士夫婦,不可能想象瓊恩、華尼托、萊納這些化名背後的女孩,這些年陰霾壓抑的攀爬。要想在黑暗中登峰造極,便需得與黑暗同化。生死一線隐姓埋名的探索、潛行、搏鬥,決定勝負的從非是非善惡。在所難免的犧牲與割舍面前,誰又能說清孰是孰非,何為正确。随機應變、随勢定奪,說到底不可有固執。27号邁克爾·麥克伊終其職業,堅守心中所不可動搖,也就注定當不成卧底。
首先活下去,然後才能談目的與抱負。
瓊恩博士的話落在托尼、查爾斯等人的耳裡有些微古怪,一時竟也說不明朗。
說不明的古怪實則是說不清的熟悉,隻是當時未有人将瓊恩與萊納聯系起來。托尼的注意力被她所用“幻夢”一詞吸引。已不年輕的天才喃喃重複着“幻夢”,像是摸索到了延向謎底的狹窄通道——
“說不清的過去未來、現實夢境,也許正因為它介于它們之間卻不屬于任一。”如果什麼都不是,便也自然說不清。
托尼的視線不動聲色掠過在場的每一個人。X教授的動作出現刹那停頓,娜塔莎慣性得擡起半邊眉,紮馬斯和研究所的其餘幾位處在未回過味的震驚中;而那位總嫌冷淡的瓊恩博士眼底,有那麼一瞬,似有銳意迸發如子彈擦碎而炸裂的玻璃,鋒利環繞逃無可逃。可隻有一瞬,快到讓托尼懷疑是錯覺。眨眼後再看,蕩然無存。
那一瞬的感覺……像極了不再僞裝後的萊納。
“你的意思是?”紮馬斯哆哆嗦嗦得發問,期待與懼怕混雜。
“這是投射了使用者記憶的虛拟現實。有别于傳統意義的虛拟現實,現實作為輔助觀感存在,玩家——姑且稱為玩家——的活動範圍不是虛拟電子世界,而是現實。虛拟,才是這一獨特個例中的輔助體驗。”
斯塔克吐出的每一個字紮馬斯都聽得懂,連詞成句,竟是嗡嗡然不解其意。
席卷滿場的驚愕和失語中,年輕的瓊恩博士鎮定如常,便是開口的語氣緩急也是一分未增一分未減:“你是說,玩家被傳送到了安全的物理環境,而他眼中所見的衣食住行卻非現實環境下的真實事件,而是基于其記憶模拟出的特殊設定。虛拟設定下的模拟事件,即為曼因斯夫婦所向轉述給玩家的故事,抑或真相。”
隻是所謂的安全物理環境是何處?
她不知道在他們最初的打算中,哪個不起眼的世界角落是保她安全無虞成長的象牙塔。可模拟訓練一萬次,不比實戰一次。無虞下茁壯成長的孩童體會不到亦應付不了人世的險惡。
捉蛇七寸的利刺,需得在淤泥裡滾爬蟄伏才有捕蛇影蹤的可能。
她注定不可以曼因斯夫婦的獨女希安娜而終,因她早做了九頭蛇的華尼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