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發的質問在夜裡格外清晰,沈聿卿站着停了兩秒,才慢慢蹲下去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和錢包。
巷子深處燈光很暗,勾勒着眼前人挺拔的身形,蘇恕看不清他的臉,卻看到沈聿卿微顫着的手臂。
很輕的一下,要不是蘇恕緊盯着他,估計都發現不了。
“我不是……”
不太友善的話脫口而出,蘇恕懊惱地搓了下酸澀的眼眶,一時間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他想道歉又拉不下面子,不道歉又覺得這樣做挺欺負人的。
可他真的憋不住這口氣,上輩子沈聿卿為了拿回錢包,手筋差點被割斷了,打籃球都會手疼,錢包裡的東西多值錢?值得他這麼拼命護着?
“不是,他錢包有……裡有篇日記,對他挺重要的。”一路跑來的陸逐氣喘籲籲的,又扭頭說沈聿卿,“你也是,小偷有刀你也不躲着點?命重要還是東西重要?”
陸逐的話讓蘇恕在怒氣中恢複了點理智,同時,也眼尖地看到路沿突兀的、泛黃的一角,剛才小偷扔東西的力氣大,皮夾裡東西散了不少。
像是要确定什麼,他在沈聿卿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撿起那張紙。折得像一張卡片的紙,看起來四四方方,一看就是沈聿卿的習慣。
察覺到他的動作,沈聿卿連外套顧不得撿,過來攔他,聲音帶了罕見的急切:“蘇恕,你别動,把它給我。”
蘇恕這脾氣,說好聽點,叫有個性和主張。說難聽點,叫死倔,越不讓他幹什麼,他偏要幹什麼。
再說了,他和沈聿卿住一起這麼多年,怎麼會看不出對方緊張的神色?
于是,蘇恕帶着懷疑,弓着身子躲開沈聿卿鉗制他的手。但沈聿卿長得高,不過片刻,蘇恕就被他攬在懷裡逼到角落。
沈聿卿嚴肅看着他,一向整潔的襯衫在兩人拉扯時出了褶皺,重複道:“給我。”
不知道是兩人争執的力氣過大,還是天意所為,折得穩穩當當的紙霍然撕開個口子,起毛邊的撕痕洇出黑色的筆迹,字體清秀好看,卷着那年夏天炎熱的記憶撞了蘇恕滿懷。
六年前的春天,一個穿着校服的年輕人一臉陽光地告訴蘇恕——
“你要記得你哥我叫周昭,昭陽的昭,也是昭君出塞的昭。”
回憶滿滿當當地沖擊着蘇恕心裡不能說的秘密,他的猜想沒錯,這篇日記是周昭的。
“沈聿卿,你為什麼騙……”
蘇恕克制不住的開始聲音發抖,一張折起來的紙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疼心疼的,恨不得立刻丢在地上。
他想逼/問沈聿卿為什麼騙他手筋是被玻璃劃的?也想問這個人為了搶一個死人的東西,差點終身殘疾,真的值嗎?
可蘇恕不能問,誰都有資格問,就他沒資格。
“我……有事要回學校。”
蘇恕不想把脆弱不堪的那面暴露在沈聿卿眼前,他沒有權利向最親密的人訴說委屈和愛意,又害怕不單純的心意在沈聿卿眼裡成為肮髒的、狼子野心般的存在。
沒給沈聿卿反應的時間,蘇恕逃跑似的原路折返,似乎這樣就能讓他們的關系以一種穩定而平衡的狀态永存。
直到他離開巷子,沈聿卿也沒說一句挽留的話,蘇恕心裡說不上是慶幸還是難過,手腳沉重得要命,思緒卻浮在半空中,像一個遊魂,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
馬上要穿過馬路時,黑色賓利緩緩停在前方,陸逐放下車窗,喊道:“蘇恕,我送你回去。”
蘇恕眼中升起的希冀暗了下來,遲疑片刻上了車,關車門時卻鬼使神差地往身後看了一會兒。
空的,沒有人。
他慘淡地笑了下。
也對,活人是鬥不過死人的,更何況是那個死在沈聿卿心頭的人。
夜色暗沉,手機發出了幾日後降溫的天氣預報,臨街不太正規的衛生院裡,上了年紀的大夫眯眼瞧了半晌。
“脫臼而已,沒骨折。”大夫熟練複位後,開單子收費一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