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相鬥早已陷于膠着之勢。
四更了。
柝音又起。
“梆——”
她步伐一遲,手中劍又慢了一瞬。
“梆。”
“梆。”
“梆。”
三聲短促寒音,引得詭異熱力在體内騰起,沖亂了本運行有序的内力。何子規疾退,劍招又起,卻見燕歌身形也是一滞,神情愈發複雜起來。
那位更漏子跟随着柝音徐步走來,與刀光劍影擦肩而過,也未曾有片刻駐足。
燕歌揚聲質問:“你這是何意!”
更漏子不回他,隻按着打更時的規矩念道:“四更天寒,風雨入窗。”
他到底也還是個打更人。
隻是這時,他本沒有必要用獨門心法送出柝音——尤其是在這位不良帥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不良人很多時候會與重影門合作,修習如何能夠免受柝音影響自然也是一門必備的功課,可他根本沒有料到,那位更漏子會在這時候來這麼一下。
何子規受了影響,内力加速流逝,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怎麼,原來就算是共事多年,閣下也同樣料不到人家的心思?”半收了劍,她一面暗自調息,一面嘲道。
“他愛如何如何,與我們無關。”内力滾動,他強行将映雨撩起一刀,又順勢一轉,自左上方斜斜劈下,“更漏子本來就見不得光,又苟延殘喘這麼多年,古怪些也情有可原。”
“這話說得,還真是讓人傷心啊。”
“妳還是傷心一下自己的處境吧。”
“是嗎?”
她朝那邊的兩人使了個手勢,恰好此時紅塵轉過,那手勢掩在袖下,未讓燕歌看到。
一道薄刃寒光,幽幽閃在傅敏的袖裡指間。
少年自牆根下悄悄繞到正纏鬥中的二人身後,木劍起。目光相彙,她微微一颔首,舒展開劍招,紅塵在身側劃開一個大弧,霍然側向一劍,不動聲色地引着燕歌向左後方退了三步。
“若妳當初死了,如今就沒有這麼多事了。”
她卻大聲笑了:“你恨我?”
燕歌不答,隻是刀勢愈發淩厲,一招狠過一招,決心要逼她入死路。
“畢竟那玄鷹符,可也懸在你的腦袋上。”
她這一句話音未落,接下燕歌一刀,借力後退,在他追擊上來時,一道纖細身影忽然貼上,手中薄刃刮過他頸側——幸而他反應夠快,不然那薄刃就不僅僅是刮出一道傷口了。
一擊未中,傅敏立刻疾退,躲他反手一刀。但燕歌此行本就意在殺她,這一刀極狠,傅敏躲得急,身上傷口又扯開幾分。
傅敏退到一旁,按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傷口,皺起了眉。
刀勢再起,少年忽以木劍壓住映雨刀背。
一刀受阻,不良帥蓄力挑刀逼他收劍,何方手肘抵下一掌,下一刻轉手橫劈,木劍正中對方下颌,避了刀招。
還未穩住身形,夜色裡那道溶溶鴉青身影已至眼前了。
下一刹,她扼着燕歌的咽喉,将其狠狠抵在牆上。
背後是百姓家、小巷牆,面前三人各據一方,竟是無路。昔日“魅影”之能,倒是有幸活着見識一二。
“你太輕敵了。”
他閉着被雨水蜇了的右眼,吐出一口血沫來,蓦地笑着反問道:“妳敢殺我?”
劍客沉默。
許是情形陡然逆轉,又或是此戰太久,身負多處傷勢,不良帥燕歌已無了戰意,在她放開自己之後,他也隻是順着圍牆滑到地上,坐在牆根:“妳若真是個惡人該多好……我們誰都不至于這麼難做。”
惟有雨聲不斷。
“你們在怕。”她低聲道,言語在這夜雨中飄忽着,“怕這個江湖上,再出現第二個‘清風朗月’。”
她沒有殺他,也沒有收劍,一步步後退,帶着何方和受傷的傅敏離開了這個巷子。其餘的不良人在别的街道巡查,力量被分散,竟已是他給他們所留的最大的活路。
最後隻聽她的聲音從巷口遙遙傳來,歸于風雨聲中。
“可這世上,也終究隻有一個‘清風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