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無盡的虛空中墜落。
現實變得無比遙遠,如同夜幕中的一粒星子。那微小的光點很快就被黑暗吞沒,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虛空。
她不知道自己落了多久。在這期間,她可能失去了意識,可能失去了時間的概念。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湧動起來,當她擡眼望去時,周圍的景色已經變得截然不同。
如同天地初開,從鴻蒙混沌中無數星河蜿蜒而出,延伸向黑暗的盡頭。
她擡起手,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像浮遊生物一般發光透明。她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體内的血管,看見那些細密延展的神經末梢。
世界由無數人眼看不見的絲線編織在一起,那些絲線在黑暗中發着光——纏繞、交錯、鋪展、分散、彙攏成脊髓神經一般錯綜複雜的脈絡。
意識到這點時,黑暗深處的星河突然打開了。那些遙遠的星體,像融化的油畫一般旋繞的紋理,忽然變成了無數的眼睛。那些眼睛密集地擁擠在一起,如同深淵睜開一絲縫隙,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
她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本能般的寒意竄上脊椎,她頭皮發麻,大腦空白。在那龐大到無法言喻的存在面前,她比塵埃還要渺小,甚至比不上從對方指間漏下的一粒碎沙。
她想移開目光,但那詭異而瑰麗的景象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
她體内的骨頭開始震顫,血液在血管裡沸騰。眼睛好像馬上就要脫眶而出,她身體的血肉要剝離皮膚擠出來,獲得真正的自由。
「好了,到此為止。」
一道聲音忽然響起。接着,那深淵縫隙中的景色就像被人拉上了窗簾一般,在她眼前合攏消失了。
她膝蓋一軟,脫力地跪倒下來,用手掌撐住了地面一般的東西。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停止了墜落。雖然周圍依然一片黑暗,但空間縱深不再讓人感知混亂,有了上下左右的分别。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胸腔肋骨隐隐作痛。
「能堅持到現在還算不賴。」她無法辨認對方的方位,無法分辨它的聲音自何處而來。
它好像無處不在,和周圍的黑暗混如一體。
「上一個像汝這樣窺探的人已經瘋了。」那東西努了努嘴,表現得十分人性化,但由于模仿的意味過重,反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不,準确地說,應該是兩個。」
它環繞在她身邊,像得到了什麼稀罕物一般。
「汝是怎麼回事?汝怎麼還沒崩毀?」
不給她回應的機會,它繼續自言自語了下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吾明白了。」
它咧嘴一笑:「汝是外來者,遊離于法則之外。」
她感到自己的肋骨被什麼東西按了按,身體忽然癟下去一塊。
「汝的靈魂并不穩定。因為不穩定,反而像泥鳅一樣滑溜溜的,不好捕捉。」
她無法呼吸,無法出聲。
「不然,汝也不會好端端地站在這裡。邊界固定的有形之物,比起邊界不固定的東西,摧毀起來要容易得多。」
攥着她的力量微微松開桎梏。
“……這裡?”她捕捉到一個關鍵詞,艱難地擠出聲音,“這裡是哪?”
「對汝來說,這裡是時間之外。」
「……不要和它搭話。」米凱拉的聲音突然在腦内響起,這次比平時微小許多,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屏蔽他的聲音,以至于他得非常努力,才能将自己的話語傳達給她。
「外神都不可信。」
那東西嗤笑一聲,語氣驟然轉冷。
「看來,在吾等之中還有竊聽的小人。」
它像撥虱子一樣,将米凱拉的神識從她的意識海中分離出來。
「這不是米凱拉嗎?」那東西陰森森地開口,「汝害死吾可愛的孩子,讓吾失去蒙格這麼優秀的眷屬,吾還沒有和汝算賬。」
象征米凱拉神識的微小光點,在那一刻好像頓了頓。
她不知道蒙格是誰,米凱拉和對方又有什麼恩怨。她注意到的是這東西認識來自未來的米凱拉,也知道他做了什麼。
仿佛聽到了她心中所想,它用上親切的聲音對她說:「外神存在于時間之外。對于汝這樣的線性生物來說,這可能是很難理解的概念。」
她感到自己被注視了片刻。
「汝不是認識深淵之蛇的容器嗎?深淵之蛇和吾一樣,都是存在于時間之外的東西。」
她不受控制地一僵。
「吾等是外神,因此需要容器或眷屬才能降臨。」它的語調變得哀怨起來,「可是米凱拉,可恨的米凱拉,他殺死了吾心愛的孩子,吾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眷屬,吾可愛的蒙格。」
面對這指責,米凱拉溫和道:「我絕不會讓你們這些外神掌權。」
他說:「絕對。」
他聲音很輕,但周圍的黑暗隆隆震動起來。那海嘯來臨前的不祥預感讓她胃部緊縮,喉嚨發幹。
「汝還沒有成神,乳臭未幹的小鬼。」它陰森道,「就算成神了,汝也不過是一具空殼。」
「我和母親當年選擇的道路不一樣。」
聞言,那東西大笑起來,巨大的笑聲在黑暗中回蕩,震得她腦殼嗡嗡作響。
「殊途同歸罷了——」
它道:「殊途同歸——」
然後咧開嘴巴一笑:「最終都沒有區别。」
「瑪莉卡當年隻是一個被指母騙得團團轉的黃毛丫頭,而汝,也不過是一個假仁假義的無知小兒罷了。」
無視米凱拉的反應,它湊到她耳邊說:「成為吾的眷屬吧。」
那東西語調親昵,諄諄善誘:「所謂的神都是僞君子,而我們外神不一樣。我們向來表裡如一,絕不會欺騙人。」
「不要相信它!」米凱拉焦灼起來,「無形之母渴望傷口,它是喜好殺戮的存在!」
「沒錯。」它語含笑意,「吾渴望鮮血,渴望傷口。所以要不要猜猜看,吾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被召喚而來?」
她忽然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