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何況都已經過去了呢。

又一次來到了那個房間前，韋德梅爾傑輕聲細語地呼喚幾聲後，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走進去。以西瑪也随她輕手輕腳地進去，瑪瑪露看見遠處的那張小床下，有個身影在瑟瑟發抖。

韋德梅爾傑把澤提裡叫出來，他恐懼地畏縮在她的身邊，她伴着他坐下，輕輕地撫摸着他傷痕遍布的腦袋。其他人也随之坐下，以西瑪趴在瑪瑪露的腿上，擡起臉說：

“就是這樣，澤提裡害怕每一個人，我不敢和他玩。”

“他是個好孩子。”韋德梅爾傑摟着澤提裡說，“即便害怕一切，也不會傷害任何人。他承受了太多，卻不會用語言向我們表達。”

瑪瑪露說：“他看起來已經六七歲了。”她所看見的隻是一隻極度恐懼的脆弱小動物，喪失了人類大部分的社會功能，不會用語言溝通，生活無法自理，無時無刻不被恐懼、焦慮和悲痛裹挾着，僅依賴着生存本能活至今天。

“沒關系。如果，現在的狀态能再好一些，日後或許可以接受教育……小佩已經很努力地在訓練他了。他已經可以自己吃飯、上廁所了。我也在努力陪他，啊，如果和他待在一起太久了，他就會感到害怕。”

以西瑪在瑪瑪露懷裡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說：“澤提裡害怕我大聲說話，他什麼都害怕。但是佩特黎大人卻能教好他。佩特黎大人太厲害了。”

佩特黎恐怕真的從這孩子身上發現了什麼，但是瑪瑪露實在找不到什麼線索。她的心也對利用澤提裡感到抵觸。

“對了，我們打算留下伊恩瑪那姆。”韋德梅爾傑突然說道，“澤提裡願意照顧它。”

“他……不害怕嗎？”瑪瑪露感到震驚。

“可能，他認為，伊恩瑪那姆像他一樣受到了傷害，才變成了這副樣子……所以斯芬尼亞不打算實施安樂死了。”

看着那個虛弱瘦小的孩子依賴着韋德梅爾傑，黑色稀疏的頭發蓋過半張臉，金黃色的豎瞳中透露出一種哀傷的乞求，那雙眼睛……隻要你見過，就再也無法忘記。已然沒有孩童的天真，被悲痛與恐懼籠罩，見證着自己與他人的悲劇，卻尚不明白為何，這世界為何如此對待自己？金色的瞳紋環繞着黑色的瞳孔，清晰透亮，映照着身邊的一切，卻沒了生機與希望。瑪瑪露從中想起了什麼……

她開口道：“他是不是科諾美裡人？”

“什麼？”韋德梅爾傑一頭霧水。

“科諾美裡人，原本是懷擁山脈附近的遊牧民族，後來遭到入侵，整個民族的人都成了奴隸。大部分人都會叫他們‘奴隸民族’。”瑪瑪露解釋道，“不過，我很讨厭這個稱呼就是了。據說他們有着奇怪血脈，和其他種族的生物生出來的混血兒總是黑發金眼的。就算是亞人也不例外，所以總是能被認出來。”

“有這個可能，我會去跟小佩說的。”

她告訴韋德梅爾傑，她想試試看，她知道一首著名而獨特的曲調，那就是科諾美裡人的《魂歸故裡》。在遭受戰亂和劫掠之後，他們用這首悲壯的曲調呼喚漂泊離散的族人。

羽族人天生嘹亮婉轉的好歌喉又一次得到了展示。空靈至淨的女聲在房間内萦繞着，前曲低而柔美的緩調如母親的搖籃曲，在沉浸中，慢慢融入這古老民族的悲傷曆史。漸高的音調與漸快的節奏，是遭受禍患時的疾聲痛呼，沉重又急促，任人宰割、颠沛流離之後的茫然無措。痛苦的記憶伴着混亂的思緒、一無所有的麻木在閃回，浮現。後段，在寂寥中竭力高聲呼喚族人，終有一日，“魂歸故裡”，在式微的女聲中等待回應，一曲終了。沒有伴奏的樂器，卻使清唱更有韻味。

瑪瑪露僅唱了開頭一部分，澤提裡便淚水漣漣成線。他靜默着，專注地聽着，一點一點地挪向瑪瑪露，其間，他的淚線不斷落下，泛濕袖角。曲終，他也隻是不喊不叫地流着淚。

淚水道不盡這個民族的委屈與傷痛。

夜晚……

瑪瑪露待在房間裡，思索着家族的孩子們。

家族成員們并不急于關心後代及繼承人問題，或許他們更傾向于像佩特黎這樣收養孩子吧，而且他們很重視教育。瑪瑪露還尚未在政治利益上接觸到他們的部下，聽說他們會收養部下的孩子——如果那孩子失去了父母。這一點倒是和普通亞人家族相似。

但是，沒人催自己去生孩子，或許算是件好事？她高興地想着。

不合時宜的敲門聲響起了，這個時間段，準備要入睡了……是誰？

兩隻小雀去開了門，将來訪者接了進來：

是那天與佩特黎對峙時的女性蟲人。她是隻蛾人。

那天兩隻小雀都被她催眠了，根本認不得她。她開口道：

“瑪瑪露大人，您好。我是家族的部下，月蛾，叫我月就好啦。很抱歉這麼晚來打擾您，這次前來是要交代一件事——執政者們希望您能參與家族的工作，請您明天去和格拉西亞大人打個招呼吧。是的，隻有您呢，不包括旁邊這兩位小可愛。”她露出了可愛讨巧的表情，笑着說：

“那麼，我就先行告退了啦~”

宛如深水炸彈在小湖潭間炸開一般，瑪瑪露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