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沉睡前叮囑與我,不要再同鐘離先生見面……抱歉,我食言了。”
你愣了一下,袖中指節泛起針刺般密密麻麻的痛感。
“鐘離先生他……每年海燈節都會來拜訪于我,我的妻子亦蒙受先生恩惠,我……沒有拒絕。”
你吐出一口氣,掩去晦暗神色。
“無妨,錯不在你。”
鐘離應當是個很敏銳的人,多年拜訪,不曾橫生事端,已是足夠了。
“可我後來覺得,鐘離先生并非是來尋我的。”
書生沉默了一會兒,仔細回想着。
鐘離每登門拜訪,先發拜帖,從不唐突。
他禮數周到,言辭舉止都宛若設有尺度衡量,挑不出半點錯來,且心思細膩,明見萬裡,會給他帶來市面上難尋的古籍名玩,為她的妻子贈上璃月時興的珠寶首飾,兩人成親那年,鐘離雖未登門道賀,亦遣人送來一方雪亮的白玉,一絲瑕疵也無。
寶玉恐價值不菲。
無功不受祿,何況如此名貴之物,是萬萬不能收的。
他心感不安,捧着寶玉,欲還之于人,才得知鐘離行蹤不定,無人知其來往。
後來海燈節,鐘離一如既往登門,雪花從他肩上落下。
豐神俊秀,一如昨日。
書生迎上前,再三解釋,想要将白玉歸還。
鐘離執傘而立,愣了許久。
他長睫垂落,語調低沉,聲音極輕,在門檐燈籠搖曳的燭光下慢慢道:
“她不喜歡麼?”
書生不明所以地擡眸,正捕捉倒那金眸未能完全掩去的一抹異色。
時至如今,他還記得鐘離先生立在廊下,說出那句話時,聲音中深沉的苦澀。
書生突然明白了:鐘離年年登門拜訪,手中那束冬日怒放的霓裳花,原以為是湊作尋常禮數,如今方知并非為他而摘,更不會是為他的妻子。
绯色從此郁,殷殷盼歸人。
他是為了見你。
可他不曾表露半分,不曾有多餘的打擾,他隻是披着風雪而來,同書生把酒言歡,再踏碎瓊玉而去,年複一年,歲月如斯。
那年他最終沒有收回白玉,書生亦沒有堅持,隻是目送鐘離離開之際,突然想起一句詩來。
碧野朱橋當年事,又複一年君不歸。
那叢绯色凋零成泥,可能等得到那人一次垂眸?
“大人,你是誰呢?”
你避而不答,聲音幹澀。
“他總去麼?”
“總來,年年都來。”
你能感受到書生愈發衰弱的尾音,可神識空落,遍尋不得,一時有些無措。
“我不記得了。”你出言道“我身陷輪回,記憶被重重封鎖,此身不脫紅塵,則記憶不歸。”
你的嘴唇有點顫抖。
“我不記得我是誰,我也……不怎麼記得他。”
書生眼皮抖了抖。
“這是最後一世,我一見他就心悸,我知道我可能……但我不敢求證。”
“大人,我若是死了,你便能想起來麼?”
“說什麼蠢話。”
書生便笑了,透過橫斜的樹枝,去看結界上微如螢火的紅光。
像小小的太陽,叫人忍不住籠在掌心。
“大人若是記起來了,便去見見鐘離先生吧。”
他眼簾垂落,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樣。
“不論大人與先生有何因果,我想,我隻是想啊……”
他的語氣愈發清淺,幾不可聞。
“鐘離先生他,一定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