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在錦繡叢中沒能多滾幾年,柔軟的櫻花上便沾染了斑斑血漬。
嗜書如命,懶散天真的小公子成了孤苦的少年,背對着被一柄長劍刺穿對母親,背負那無力又慈愛的目光,眼眶紅腫,跌跌撞撞跑出門檻,紮進昏暗的櫻花林,每一片落紅都使他心驚,疑心追殺的官兵将至。
他失去雙親,一路颠簸流離,一度寄人籬下,又被迫離開,他常常摔倒,摔在海岸邊,船艙底,荒村裡,黃土中……摔得他連恨意都散了。
那時他十四歲。
沒有人扶起他,也沒有人問他安好,他便爬起來,吊着背後欠母親那一口氣,攪在塵世中。
他等來了轉機。
神明同他言語,他恨不得頂禮膜拜。
他信任你,輾轉來到璃月,依你所言,先賭了石,得了一筆不菲的摩拉,又尋了個教書先生的差事,提筆,書文,教習稚子。
他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日複一日的生活也過得樂呵。
日子如白駒過隙,你立在記憶之外,看着書生的字迹從謹小慎微,到挺拔俊秀。
他遇見了此生所愛。
少女眉眼溫軟,一雙眸子又黑又亮,烏發如雲,唇紅齒白,巧笑倩然。
書生筆下一頓,便暈染出好大一團墨漬來,像一朵飽沾羞澀的水墨霓裳。
兩人相識,相知,相愛。
書生攥着金紅廣袖,手心汗涔涔的,握着一杆喜秤,眼珠打着轉,看過眼前人。
女子蓋着紅紗,四角綴着金色流蘇,紅衣欺霞,如秋楓落金,裙擺流光溢彩,衣袍之上金蝶欲翩。
這一刻,他終于不再流浪。
他是如此感激。
他在神明的指引下來到璃月,邂逅畢生所愛,若是順遂,過不了幾年,他還會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不要與他像,同他妻子相似才好。
他遞送了喜帖,鐘離先生繁忙過甚,實在脫不開身,不曾親赴,卻托人送來寶玉相賀。
他那時想,若是小兒,便去請鐘離先生為他取名,若是女孩兒,便冒昧打擾下大人,請她想個名字。
你對着那水銀般的一團記憶,微微發怔。
他想的這樣好。
隻是這世間事與願違,總多于諸事順遂。
月夜下,書生立在城門前,面色青白,仰頭望着極高的城牆上一葉單薄的月光。
他的妻子立在高處,落在他眸底,眼淚撲簌簌地落,映着清朗月色,身子冷的微微發抖,似一株浮根淺土的花樹,要叫夜風吹落。
他祈求的望着她,眼底爬滿紅絲,幾欲泣血。
可她隻是搖了搖頭。
“阿郎,我活不了太久了,我的病瞞了你這樣久,恍惚間竟讓我以為,我已經好了。”
她面上牽起一絲扭曲的笑意,聲音卻苦的像濃稠的藥。
“我以為我好了……我不再是傻子,失心有恙的瘋人……我以為我能許你幸福,阿郎。”
“可我錯了,我是終将離開此世之人,我是合該死去之人——。”
她蒼白的臉上湧起一抹病态的紅,雙頰含笑。
“你聽到了嗎?阿郎,我們的孩子在鬧了,我得去哄他,我是……他的阿娘啊。”
書生紅着眼,聲音嘶啞,對她講着什麼,星點火光靠近,千岩軍以最迅速的動作去鋪軟墊,攀牆救人。
可她隻是搖頭,喃喃自語着,身子後傾。
她在笑,淚水滾落。
如折翼的白鳥,跌落山崖。
城牆下開出一朵血紅的花。
“……”
你收起記憶,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又不忍的輕歎。
幼時富貴,少時孤苦,青年颠沛流離,痛失妻子……
苦難糾纏不休,扼住他的咽喉,生命無力如此。
他為何而死?
為無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