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車開回了市局。成春永送來的錄像中,另一個文件夾裡的是城市新聞年初為張富民做的專訪。最後的成片隻有一個半小時,廢片的時長加起來有它的三倍。錄像的片段一會是在錄播室,張富民對着節目主持講公司的三年計劃,一會到了總部辦公樓外,一行人并排走向臨街的入口。人行道上時有坑窪,攝像記者走路的時候鏡頭會跟着搖晃,在一次明顯的颠簸後,路邊一抹灰色進入了畫面。
成春永迅速地蹦到了人行道内側,看起來驚魂未定,背景裡不知誰也嘶了一聲。而這時走在中間的張富民回過了頭,朝向畫面邊緣的視線停留了兩三秒。
裴右按下了倒退,再回放了一遍。在鏡頭搖晃的那一瞬間,他按下了暫停,然後定睛一看。
是一隻在車道上被碾死的老鼠。
他盯着這一幕看了很久,而後像是終于想起一樣,從口袋裡抽出了煙盒。零星的火花在漆黑無光的辦公室裡一明一滅,他端詳着那顆火星,長長呼出一口氣。
一年前的電動車失火事故,是一起掩飾過的車禍。而今年年初至今陸續出事的三個人,很可能都知道這個秘密。
以及肇事者究竟是誰。
第二天上午八點,距離張恪拘留期滿隻剩四小時,裴右帶着謝陽和周紅月到了1月30号員工慰問會的賓館,找遍了全部的工作崗位,讓人們辨認從會場裡消失的幾個人的照片。他們的功夫沒有白費,除了停車場的管理員外,還有兩個人目睹了事情經過。一個是當時在推行李車的服務生,在通向車場的過道上看到了張富民,估計是回頭來拿放在車上的東西;另一個是衛生間的保潔員,說劉小魏當時在隔間裡待了很久,出門時魂不守舍的,過了十分鐘,又看見他像被狗追着一樣跑過了走廊。
裴右按他的說法走進了那個隔間,透過窗戶的百葉,能俯瞰到大半個停車場。當時站在這裡的劉小魏多半是看見了樓下的劉進平,去找他的時候正好聽見了劉小天的真實死因。而這兩個人的行蹤,則又被偶然回到停車場的張富民撞見。劉小魏唯恐被張富民看穿,變得魂不守舍,在二月二号發生車禍。而三月被車撞倒的劉進平,則是通過劉小魏的死,知道了他隐藏着秘密的一事已經敗露。
上午十點,距離張恪拘留期滿釋放兩小時,嶽超風的鑒定結果出來了。根據屍塊斷裂位置血液的凝結情況,基本确定高墜并非第一緻死因,死者在摔下樓之前就已經被殺害。速亦達被強制要求配合調查,終于向來取證的刑警打開了辦公樓的大門。鑒定員檢查了可能的墜樓起始地點,在天台上發現了幾處點狀的血迹,都已經經過了清理或破壞。防火樓梯間找到了青年男性的鞋印,從天台的出口下行,而在樓梯間裡也有零星分布的血液。
線索将案情拼湊出一個初始的輪廓:兇手和張富民約定在天台見面,在晚上尾随他抵達公司天台。兩人起了沖突,兇手将張富民殺害後,為了毀屍滅迹把他推下了樓。根據鞋碼估算出的年齡、身高和體重,專案組比對了所有相關人員,劉小利在各個方面吻合程度最大。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他,而劉小利本人——現在還癱在醫院床上——卻依然說着瘋話。
審訊室裡又一次亮起了燈,而這次坐在裡面的則是裴右和張靜雅。作為死者的直接親屬,她和張恪都有配合調查的義務。時針指向十一點,距離張恪拘留期滿釋放不到一小時,他出了市局的門,不可避免地會和張靜雅見面。一旦串通證詞,調查難度便會上升,這個時候把張靜雅叫來問訊,也是拖延他們見面的舉動。
“為什麼又要問?我在6月1号前後兩天都不在C市,什麼都不知道!”
“你别急啊,我們什麼時候說你有嫌疑了。”裴右勾起一邊眉毛,手上翻過記錄本的一頁發出唰的一聲,“時間多得很,我們慢慢問。老問題,你對你丈夫生前的人際關系有什麼了解?”
“沒什麼了解,他的人際關系都在他公司,你應該問那幾個經常和他開會的人。”張靜雅的語速很快。
“你們二人的共同好友?夫妻二十幾年,連個叫得上名字的熟人都沒有?”
“都是些他公司的人,我也不認識他的其他朋友了。平時他也沒空,天底下所有夫妻不都是這樣的嗎?”
“行,記不起來沒關系。”裴右的語氣仍帶着沒事找事的悠閑,“我們就來挨個認一下人臉。”他把三張照片甩在桌面上,上面是劉小魏、劉進平和劉小利,“這幾個人,你對誰有印象?”
“沒有,沒見過。”張靜雅隻掃了一眼就否認道。
她确實不認識這幾個人,單向玻璃後的周紅月心想,看着氣定神閑的裴右,不知老大身上這神氣是不是裝出來的。他克制着焦躁難耐的心情接着看。裴右又陸續拿出了幾張配送員的照片,是之前去過公司總部的人,讓張靜雅辨認。周紅月能明白他的意圖,是想用其他照片混淆真正重要的照片,來觀察張靜雅的反應。她全都不認識,周紅月基本能從她的眼部動作和肢體語言确定,這和她自己的說法也一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