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開刀!他骨折的肋骨戳破了肺,形成了氣胸要趕緊手術。”
醫生雙眼盯着眼前站出來有話語權的男人,等着他的選擇:“你看,是開刀手術還是……?”
以他的經驗和觸診,這小夥子的肋骨起碼有多處骨裂骨折,還有嚴重錯位的肋骨戳到了肺,形成了氣胸,能捱到這裡也是命大,不趕緊手術人就廢了。
但他隻是個醫生,沒有得到病人家屬的應允,他不能擅自作主。
馬志強性命的抉擇交到了孫建國手裡,這一瞬間他前所未有的壓力排山倒海般從四周圍襲來,紛擾的言語、哭泣的聲音、時針滴答劃過的聲音都在他腦海裡揉雜旋轉。
眼前的一切都有了重影,一滴冷汗低落到他的睫毛上,他眼睛一眨,又滾落到他的唇角,又澀又鹹。
世界又恢複了正常,眼前是沉肅着臉等着他做決定的醫生,而不是那些牽扯着他往漩渦裡去的阻礙。
“醫生,我們開刀做手術!”孫建國心定下來,他不知道這是對是錯,但他願意賭一把,賭輸了他也願意承擔後果,他娘下半輩子和小林同志下半輩子他會來養的。
“好,你跟我來簽個字。”醫生得了準話就往外走去聯系護士準備手術室,“簽完字記得去繳費,繳完費立即手術。”
醫生走了,孫建國也跟着過去,隻留下一幫閑言碎語。
“這世道,自行車上摔一跤怎麼就要動手術,又沒撞到頭,這醫生不會是來騙錢的吧。”
“我也覺得懸,要不去衛生所,說不定就挂個水就好了。”
“噓,大隊長還在呢,别說了。反正人要真沒了,擔責的也不是我們,人家媽都沒說什麼話,輪得到我們。”
王愛紅癱坐在一旁,像是被抽幹了靈魂,隻顧着嘴裡呢喃着什麼。
斜對角一直默不作聲的馬建國拎着那杆煙槍,頭一次顧不上抽。
他失魂落魄後退幾步貼住牆,後知後覺回想着馬志強今兒來時的表現,不間斷的咳嗽和蒼白的唇色,那副大病的樣子。
還有那一張一張沾血的毛票,不知付出了多少艱辛血汗,野豬又哪有那麼好逮到,指不定是被撞了幾次才骨折刺破了肺。
一想到那孩子背後孤零零和野獸搏鬥,人前卻笑容燦爛一點沒有訴苦,還捱着傷痛在和他插科打诨求着他辦事。
他悔不當初,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讓他仗着長輩端着,還淨給人下難以完成的目标。
他就該知道,那孩子像他爹執拗,認定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越挫越勇,怎麼能把人反着推到絕路上。
他的手顫抖,握不住那杆煙。
又做錯了。
當初就不該心軟就該攔着他的!
*
外頭的喧鬧,一點都沒有影響病房裡的安靜。
林佩玉從難得忙碌的體力勞動中釋放出來,有更多的時間用于思考和學習,學習沒有書本,她也從可以各種印有文字的東西上汲取,藥品說明書是她最多看的東西,平常生病開藥也隻是開幾粒藥片,沒有藥盒,但在醫院裡每次挂吊瓶的藥水她都能看到标簽和藥盒子,久而久之,這都成了她學習和複習的主要來源。
今天是第二瓶消炎藥,很常規的消炎藥。
她略微看了幾眼就準備放下,把這些天搜集的藥盒都整整齊齊摞到一起整理好。
“303房間,要繳一下這三天的費用,剛剛不是說過了要趕緊來嗎,怎麼到現在都沒來。”
護士不耐煩推開房門,沖着裡頭喊。
林佩玉停下手裡的動作,轉頭看去。
意識到隻有林佩玉一個,她皺着眉:“你的陪人呢,上午跟她說了來結算一下藥費,怎麼還沒來?”
“可能上廁所去了,過會兒就來。”
林佩玉态度好,護士也放下了冷臉,又囑咐了一聲:“讓她快點來,别又和别人唠嗑忘了時間。”
林佩玉笑着送走護士,擡頭看着牆上的時鐘,确實出去好一陣了,尋思再等一會兒吧。
不是她一定要别人去繳費自己不去,她是傷了手又不是傷了腿。隻不過這兩天,她一準備下地就被人家刮過來的眼風和陰陽怪氣的言語給強制按回了床上,這不習慣就養成了。
再耐心等等。
耐心也隻是分針過去五小格,人還是沒有出現,依護士的急切,比定是延時妨礙到了她,秉承着不給人家工作帶來麻煩,她準備“違抗”下王愛紅的命令自己去繳費。
躺了幾天,骨頭都松了,這兩隻腳踩着地都像是在棉花地上,軟綿綿打抖。
她輕笑出聲,這有意思,跟周歲的小孩子學走步一樣,歪歪扭扭的。
慢慢走着,越走越順溜,找回了曾經腿的熟悉感。
等到了繳費處繳費,她的腿也差不多受她的管轄了。
“303房間繳費。”好久沒放風,哪怕就這人來人往的醫院她也覺得新鮮,視線在四周打轉,眼裡都是新奇。
沒多久她拿到了屬于她的那張繳費單,本想離開給後頭的人讓位置,但是一掃紙上的藥名,她直覺不對勁。
怎麼多了好些不對症的藥,有些藥甚至是斷胳膊斷腳才開的。
這不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