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猶豫了一下。她其實是想親自照顧方之茂的,畢竟他完全是因她而受的傷。但确實蘇栗衡來會更好,因為他是醫修,而且是男生……
想着,她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那你幫忙檢查下茂茂的背,有沒有受傷,好嗎?”
蘇栗衡:“……”
微妙地沉默了一瞬,他又恢複溫和的笑容:“嗯,交給我就好。”
陸昭昭出去了,帳篷裡于是隻剩兩個少年。朦胧的光影籠罩在二人身上,面朝門簾的方之茂,面容清晰可辨,背對光線的蘇栗衡,表情在陰影裡模糊。
短暫地安靜,像短暫地凝滞,誰也沒有動,沒有說話,仿佛時間停止在這一刻。
仿佛對峙,又好像隻是單純的沉默。過了片刻,蘇栗衡才重新擡步。
“吃些藥吧,不然過會兒就涼了。”
少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然後我再幫你看看身體,以及……”
“……好久不見,方道友。”
方之茂看着他,也微微颔首。
“……好久不見,蘇道友。”
二人也算并行數月的夥伴,這一刻卻如此生疏。而他們對會如此的原因心知肚明,卻沒人挑明。
……情敵啊。
無論方之茂還是蘇栗衡,都不是會因為愛情便無法客觀看待他人的人。所以他們兩個并不讨厭彼此,但也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于是沉默。方之茂吃完了藥,蘇栗衡給他把脈,又說:“上衣脫掉,我看看你的脊背如何。”
方之茂:“……”
“呼”地,他歎了口氣:“昭昭讓的吧?”
“……”
“……行。”
都是男子,就不顧慮那麼多了。他幹脆地解開衣襟,将脊背露給他看。蘇栗衡看去,也不意外,上有一層駭人的淤青,是背部重重落地的結果。
法器的保護終究不是萬能的。
一大片紫紅色的淤青,看上去很駭人,如果陸昭昭在這裡看到,定是要掉眼淚的級别。但蘇栗衡倒是挺無動于衷,隻是伸手按了按,就從儲物袋掏出冰盆。
“不算嚴重,過個兩三周就會散掉,隻是你晚上休息麻煩些,可以考慮趴着睡或側身。”
他說的是實話,别看這一片淤青看着吓人,還真不算什麼很重的傷勢:“坐好,我幫你冰敷一下,等晚些時候再用藥油揉開,很快就會好了。”
“……嗯。”
又是沉默。蘇栗衡雖然記得方才那一幕,心下酸澀,但也不至于公報私仇。身為醫修,他有基礎的醫德,因而對待方之茂并無疏忽大意、刻意報複,而是認真處理好,沒有一寸遺漏。
嗯,一者是醫德,另一者……他可不想給這人機會,再去博得陸昭昭的心軟關心。
“……之後我會定時督促你喝藥,擦藥油。”
處理好背部,方之茂把衣服穿上,就聽到蘇栗衡的話:“我再去看看昭昭,被飲血蛇撞出去,她身上興許也有傷勢。”
方之茂:“……”
心情,就挺複雜。其實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之前就讓陸昭昭先顧她自己,可她非要先給他處理……心中甜又微酸,這會兒更是微妙:蘇栗衡該不會像這樣給她也看看處理一下吧……?
雖然他是醫修,醫者眼中無性别,但這個情況可不好說……但他也沒什麼立場能阻止:“……嗯。我之前讓她看看,她非要先顧我。你快去給她看看罷,她素來愛美怕疼,别留下什麼傷勢。”
蘇栗衡:“……”
他們倆就這麼互相傷害是吧?忽地,他覺得有點好笑了,搖了搖頭,收拾了冰盆藥碗打算離開,卻在門口駐足。
“一件事,我想有必要告訴你。”他說:“昭昭她……似乎對遲道友有些特别。”
“……”
他們兩個鬥有什麼意思呢?蘇栗衡想。重要的不是他們之間如何競争,而是陸昭昭的心在誰那裡。毫無疑問,若非他一直從中作梗,少女的心就像鳥兒一樣,要撲閃着翅膀飛在遲星文身邊了。
所以,如果他和方之茂鬥起來,便會為他人做嫁衣。這一點,他需要讓方之茂知道——
有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言盡于此,别的你盡可以自己看。”
他說,也隻能說這麼多:“你休息一下,過會兒我來給你揉藥油。”
少年掀開門簾出去,而方之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陸昭昭也在處理傷勢。
吃過了藥,她回帳篷給自己處理傷口。倒是沒什麼出血的傷口,卻有一些淤傷……和巨蛇戰鬥,避免不了的。最嚴重的應該是腰腹處被撞飛時留下的傷痕,但也不算太嚴重,調低了痛感的她壓根就沒有感覺。
因為已經過去一段時間,淤痕慢慢從紅色變成青紫色。陸昭昭冰鎮了一下,自己用藥油擦了擦,隻能慶幸好在是在腰間,要是在背上,真不知怎麼處理了。
……總不能脫了衣服,讓蘇栗衡幫忙吧?
雖說醫修眼中無男女……
“呼……”
處理好,重新穿好衣服,陸昭昭歎了口氣:“下次要更小心注意……嗯?”
忽然察覺哪裡不對,扭頭一看,差點吓得尖叫出聲:“呀——蛋黃酥?”
黑發的少年蹲坐在帳篷角落,擡着圓圓的藍眼睛,表情有點蔫:“廚幾……”
之前蛋黃酥原來是在她帳篷裡的嗎?陸昭昭不記得了,小小貓一隻,經常一個看不見就不知在哪裡。想起剛才,頓時有點不自在地拉了下衣襟:“……怎麼又突然變成人了?”
“喵喵……”
蛋黃酥,蔫蔫。耳朵尾巴都沮喪地垂下來,膝行着爬過來,舔舔她的手:“廚幾……”
陸昭昭:“……”
一個頭兩個大,她按住傻貓的頭把他推一邊:“人形不可以舔我,明白嗎?”
“嗚嗚……”
傻貓在她掌心裡把頭蹭一蹭,就那麼趴下,把頭枕在她大腿上,喵喵叫:“廚幾……”
“……怎麼啦?”
到底是自家的小貓咪,雖然突然變成人形,把陸昭昭一個吓。這會兒看他耷拉着腦袋尾巴,心下也蓦然一軟,她輕輕摸摸他的頭:“怎麼不開心?”
“對不……己。”
“……嗯?”
“沒……沒……”
少年閉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說:“保護……廚幾……”
“……”
少女的手忽然頓住,些微怔愣後,眸光蓦然溫柔。
“……你是覺得,沒能保護好我嗎?”
“嗯……”
蛋黃酥,很難過。他也說不清為什麼這麼難過。明明陸昭昭之前也經曆過戰鬥,受過傷,當然,它那時也是很難過的,可和現在好像有點微妙的區别。
可能是因為,那時它還不能夠變成人?小小的貓咪身軀,雖然很靈活,但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比如不能抱住她,不能把她護在懷裡……
可現在不是了。現在,它明明可以變成人類了,它的速度也很快!即使廚子說,不要它出手幫忙,可至少它能夠做到,也應該做到方之茂能做到的一切……
它不怕痛,不怕摔,可廚子不是。廚子很小,很弱,很容易就受傷。它從幾十米跳下去一點傷也不會受,可她身上卻會出現那麼可怕的淤青。
蛋黃酥很難過。蛋黃酥也很害怕。
它的廚子,是個很柔弱很柔弱的人類。會受傷,會怕痛,會被秦大魔頭欺負……而它呢?蛋黃酥大人比她厲害,應該承擔起保護她的職責。
它應該保護她的。
他應該保護她的。
“沒關系……沒關系的。”
少女的手溫柔地撫過發絲,無論溫度還是香氣,都令人感到安心:“是我不讓你動手的,不是你的錯呀?而且……你已經保護我了。”
當她墜落時,蛋黃酥怒而出手的一瞬間,它已保護了她。她的蛋黃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隻小貓咪,應該永遠都快樂、好奇,在陽光下曬肚皮……
而非如此沮喪。
“蛋黃酥,”她說:“你已經很棒很棒啦。”
雖說如此,蛋黃酥依舊難過,隻是趴在她膝頭不肯起來。于是陸昭昭想了想:“要不要吃小桃酥?”
“……要七。”
蛋黃酥,難過,但能吃!不但要吃,還要撒嬌:“要廚幾喂。”
陸昭昭好氣又好笑:“你又不是自己沒長手?算啦,就這一次哦。”
蛋黃酥非要賴在她腿上,陸昭昭也不怕弄髒衣服,喂他吃小桃酥。傻貓就着她的手小口吃,難得吃得非常秀氣。
這對于它真少見,因為小吃貨素來是風卷殘雲,哪有這麼小口吃的時候?但它這次吃得很慢、很珍惜,吃完了還要抱着陸昭昭的手指舔一舔,把殘渣也舔幹淨。
陸昭昭:“……”
哭笑不得地彈一彈這貪吃家夥的腦殼:“你呀……等等。”
她忽然狐疑起來:“你想保護我,該不會隻是因為怕以後沒人給你做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