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太脆弱了。”
他伸出手,很擔心地拂一下她的頭發,像是一位神明,在擔憂地凝視自己脆弱的造物:“有契約,我會安心些。”
“但是——”
亭曈的指尖點在她唇瓣:“噓。”
不知為何,分明還是那副呆樣子,在陸昭昭的感覺裡,卻好像被師長給制止了調皮行為那樣,好似自己是個害怕被打手闆心的皮孩子。說不清道不明……倒也不是害怕亭曈,隻是一下子,就覺得不必再讨論這個問題了。
她其實很想反駁,但莫名覺得,亭曈已經不打算改變想法,也不打算讨論下去,隻能咽了下去。心想今後要想辦法讓他解除契約,至于現在……
她扁了扁嘴。
“所以……你是鳳凰。”
“嗯,是鳳。”
“那你是住在雲谷嗎?和同伴們在一起嗎?”
“嗯。不是。”
很有亭曈特色的回答。他總是如此認真,一個一個地按順序回答問題。但在陸昭昭問到同伴時,他本來一直看着她的眼垂下了。
“我大概,”他輕聲說:“是這世上最後、也是唯一的一隻鳳凰。”
“……”
他說這話時,表情非常平靜。但陸昭昭突然一下,就覺得非常難過。
如今的修仙界,神獸大都血脈斷絕。純血龍族,好歹還有兩條能相依為命,但按亭曈所說……
他或許,已經沒有族人了。
……他現在多大了呢?獨自一人……度過了多久呢?
如果說,鳳凰是能夠轉生的……他……轉生過嗎?
但這一切的一切,隻短暫在心頭閃過。陸昭昭愣了半天,說出口的卻是:
“那你今後,要不要跟在我身邊?”
亭曈看着她,過了有兩秒鐘,彎起了眼睛,點了點頭:
“嗯。”
——————
“所以說,你現在甚至多了個鳳凰追求者?!”
陸昭昭哭笑不得:“哪裡是什麼追求者……是朋友!朋友!!”
她已經确認過面闆——亭曈對她的好感度是綠花100%,粉花0%,鐵鐵親友情。但餘桃很顯然是個戀愛腦袋:“天呐,他為了你連雷劫都擋了,這還不是真愛?!”
陸昭昭歎口氣:“父母也願意為子女付出生命,莫非那也是愛情?”
餘桃想了想:“對哦。那那位鳳凰小哥是把你當成寶寶??”
陸昭昭:“那、那也不至于…………”
但有一說一,陸昭昭覺得亭曈還真有可能把她當成了“小凰寶寶”。因為她至今記得當初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問過她:
“你是鳳凰嗎?”
或許是她身上有什麼特質,給了亭曈同族一般的親切感。或許這就是他好感奇高,甚至願意替她送命的原因之一……
也或許,他隻是很寂寞。所以哪怕遇到的隻是個讓他覺得有些親切的人,也想拼盡一切地抓住吧。
陸昭昭有些惆怅,轉移了話題:“對了,我聽說之前在龍宮,你也遇到危險了?!”
“啊……别提了。”
說起這事,餘桃就沮喪:“還不是因為那個許疏影——”
她叽裡呱啦,把前因後果道來。倒把陸昭昭給結結實實吓了一跳,很是後怕:“怎麼——都怪我,早知道該告訴海若姐姐,怎麼害你差點……”
她真懊悔!明知道許疏影不對,但最終卻隻告知了餘桃。這固然是因為遊戲系統沒法言說,無法解釋怎麼覺得許疏影不對這點;也因為她覺得在龍宮不會有危險……
但也确實是她的疏忽!要是餘桃運氣差那麼一點……
陸昭昭真不會原諒自己。
“啊?沒什麼,沒什麼啦!”
餘桃本人反倒很是心大,雖然當時怕得不得了,過後就給忘記了,在不會得PTSD這點上倒是很不錯……隻是很有些沮喪:“可惜讓她給跑啦!之後也沒抓回來!我跟龍神說過了,不過排查下來,好像她和叛黨也沒什麼關系……”
這件事就顯得很怪。在叛黨那邊詢問許疏影相關的情況,居然是一問三不知!沒有一個叛黨知曉許疏影這人是幹嘛的,隻是從細枝末節中能夠察覺,他們的計劃是進行得有些過于順利了,簡直好像有人在暗中幫助那樣。
但究竟是否有這個人,這個人是誰,卻很難說。目前排查下來,敖海若傾向于認為許疏影就是這個幕後幫手,但對于她的身份和目的,卻仍一無所知,對她的下落,也摸不清楚。
“還有更怪的呢。去查她出處,記錄上的村子裡居然查無此人!”
餘桃托着臉:“而且無論是負責記錄的人,還是村子裡的人,都不記得有這麼個人!但——在這之前,龍妃選拔,可是要經曆很嚴格的考核的呀!”
就像考公務員,那身份是絕對要嚴審的,怎麼可能出現許疏影這樣大一個疏漏呢?餘桃本能地覺得,是不是誰被收買了,在撒謊?但事實證明,沒有人撒謊,倒是很有可能,不少人被臨時篡改了記憶。
但關于這點,也沒找到什麼實證。許疏影就像一個不存在的影子,悄然地出現,又靜默地融入了黑暗裡。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來自哪裡,去往何方,做了什麼,又将要做什麼。
“這真是奇怪……”
陸昭昭也搞不明白。她和餘桃頭腦風暴了半天,都沒有半分頭緒。陸昭昭隻好把這事先放置下來,轉而熱情地邀請餘桃:
“話說起來,我有個想法……你要不要一起來?”
——————
“嗯?疏影回來了?可惜……看來今後不能占你的位置了。”
在無人知曉的一處,漆黑的空間裡,擺放着一張極長的長桌。四面皆陳列着座椅,一把一把椅子擺放得十分整齊。由于僅在桌子一端放置有燭台,微弱的燭光隻能照亮一角,依稀可見長桌旁有至少十幾個座位,但更多的部分被黑暗吞噬。
可這十幾個依稀可見的座位上,并非每一個都坐上了人。事實上,十幾個座位,隻有五個是坐了人的,他們無一例外,穿着寬大的白色鬥篷,遮掩了身形與面容,唯有下巴在燭光搖曳中被照亮,顯得十分詭谲。
其中,一個女人開口了,很嗤之以鼻似的:“怎麼?這麼多座位,不夠你坐?”
“你的座次看着比較順眼嘛~”
先前開口的人笑道:“還以為你這次跑去撩撥敖海若回不來了呢。”
“真沒點同伴愛,我們人已經夠少了,我回不來對你有什麼好處??”
許疏影——不,疏影在鬥篷下翻了個白眼,恹恹地往後一靠:
“我說我們這樣有意思嗎?搞得好像什麼密教聚會……啧,誰還不認識誰似的??”
“沒辦法。老大喜歡,覺得這樣很——酷?”
一個男人無奈道:“不過老大今天來遲了倒很罕見……嗯,也可能是睡過了。那就不等他。各位,最近可遇到什麼趣事?”
疏影哼了一聲,托着臉開始聽。
他們這個集會,看上去很像密教聚會,實際上也就是個故事會。時不時的,他們這些命運共同體會聚集起來,确認一下彼此的存活情況,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僅此而已。
一個非常松散的聯盟,隻是彼此有着無法切割的命運。話說回來,從前這裡的人是非常多的,每次集會甚至要抽簽選取講故事的人,才能讓故事會在幾個時辰之内結束;然而現在,小貓兩三隻……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長桌首席,那個一直空缺的座位上,忽然浮現出一個身影。他同樣穿着白色鬥篷,但并未戴上兜帽,露出一頭銀灰長發、額心眼睛一般的紅痕,和笑眯眯的臉:“應該沒有錯過太多?”
“老大。”
“老大~”
所有人都向他打招呼,他也笑着點頭回應:“你們說到哪兒了?”
“漁父和杜宇講完了,月慢不愛說話,我嘛,呵呵,雖然最近有些趣事,但還是要發酵一段時間,有了後續,講來才有意思。”
一個白鬥篷男人呵呵笑道,他的聲音是很有辨識度的,宛若情人呢喃低語一樣醉人的聲線:“就隻剩疏影沒講了。”
“這樣……其他人又沒來?”
銀發男人目光觸及空缺的座位,目光些微閃爍:“也不知是死了還是不願意來……罷了。疏影,你說吧。”
疏影直起身體,大緻把自己的推波助瀾和看的好戲三兩句講了下,又趴下去,重新撐起臉。
“實際做來,也沒什麼有趣。敖海若手腕在那裡,就算有我幫忙,其他人也掀不起一點水花,真沒意思。”
“别抱怨。如今的修仙界,比起之前可活泛多了,有的是能讓你一展身手的空間。”
銀發男人笑着:“拿了戰利品嗎?”
“自然不會忘——嗯,很可能他們直到現在,還沒意識到北海丢了什麼呢。”
疏影笑起來,是那種有點神經質的、有點尖銳的笑。她這麼笑了兩聲,忽然想起什麼:
“不過這次,可是發生了很好玩的事。”
“嗯?”
“我被人發現不對了。”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他們都很明白,疏影說的意思是指什麼:“……有人看出了你的身份?”
“那倒沒有。畢竟就修仙界這些呆子,誰能猜得出我們是……”
疏影沒說明白:“隻是一個小姑娘,察覺我的不妥,當然我很自信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那個小姑娘的腦子也……嗯,不太好使。”
“所以,”她笑道:“我覺得這是另一個小姑娘的原因。那個小姑娘……非常、非常特别。”
“哦?能讓你說特别,想來可是很有趣的孩子。”
疏影愉快地笑起來:“是啊。你們應該很快就能聽到她的名字,天下第一美人,以及——”
她吐字清晰:“秦令雪的徒弟。”
“秦令雪?!”
“那家夥也會收徒弟……”
衆人反應不一,疏影顯然很樂意看到同伴們的驚訝,又笑起來,片刻後道:
“不過,那個小姑娘特别的還不止這一些。”
她回想起那個女孩,雖然因她有其他事做,暫時沒去找她玩,但短暫幾次見面依然記憶尤新:“她身上,有熟悉的氣息。”
讓她覺得和同類很相似,或許也是因此,對方也能夠察覺她的不同?
“這樣說來,的确很有意思。”
銀發男人輕輕用指節很有節奏地叩響桌面:“既如此,各位有興趣的,今後就保持關注吧。”
“老大呢?”
那個想要疏影座位的少年——漁父問道:“說這樣的話,是打算親自去看看嗎?”
“不是現在。”銀發男人笑道:“秦令雪在她身邊的話,可是有些難辦。我得做些準備再說。”
他擡了擡手:“散會。我先行一步,諸位自便。”
說完,他的身影逐漸消失。而其餘人在閑聊片刻後,亦逐一消失。
燭光自動熄滅。一切沉寂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