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但是雪青哥哥走了之後,大家就都變了。”她沮喪地低下頭:“我……我也不知道。但是阿姐帶我們逃走了,壞妖怪吃人也吃妖,小悠不想被吃掉……”
她看起來是個小孩子,說話也有點孩子式的颠三倒四,陸昭昭其實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她嚴肅了神色,摸摸小姑娘的頭。
“我知道,有一群妖怪正在捕獵人類。”她說:“已經有很多人因此遇害……但我們始終抓不到它們的關鍵線索。小悠,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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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帶她們來找阿姐你啦。”
小悠心虛地低下頭。而樂樂用力揪她的臉蛋:“笨蛋鳥腦袋!氣死我了……怎麼這麼不聽話!!”
不僅偷偷跑去找沈素書,現在都把外人帶家裡來了!這個笨蛋,到底有沒有搞清楚,她們幾個是不容于世的妖,更是在逃命苟延殘喘的現狀啊!!
樂樂真是要給她氣死了。小悠嗚咽着垂頭喪氣。最後反倒是還用高領掩着脖子的女人開口了:
“好了。事已至此,也不要怪小悠了。”
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吧?看着兩位少女——盡管其中一位喬裝成了男性,對妖而言,辨别身份反而不全靠眼睛。女人想:她之前其實也是猶豫過,是否要找尋自己那兩位恩人,将事情和盤托出,畢竟惡妖活動頻繁,她心下總是不安,隐隐覺得要出事。
但由于害怕反為自己招來禍端……終究沒有去做。女人其實不怕自己遇到危險,可是,她身邊的這些孩子……
沒想到兜兜轉轉,那名救下她的少女,如今又一次以另一種因緣際會站在了她的面前。女人感受到一種奇妙的因果,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天命。
她終于下定決心——
隻差最後一個保證。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什麼都告訴你們。”
陸昭昭怔了怔,點點頭,豎起三指。
“我可以向天起誓——隻要你們未曾做過害人之舉,陸離與其同伴便不會傷你們半分,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女人深呼吸一口氣。
“我的名字是柳月,本是山間一野香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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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前。
究竟過去了幾十年呢?柳月也不清楚。山間無歲月,對于動物而言,更沒有年月日的概念,所以,柳月隻記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到她起初不過是小小的一隻香狸,以果子、昆蟲為食,小小的腦袋裡裝不下太多東西。那時的她和其他同伴并無什麼不同,本該度過短暫的,平靜的,普通的,野獸的一生。
但是有一天,一切變得不同了。
“起初,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腦袋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能感覺到,靠近一個地方,會有大好處。”
但那隻是一種本能,渾渾噩噩中的一種感覺。可野獸本就是依照感覺而生存,所以她去了,然後……
“我看到了一扇門,一扇由霧氣凝結的門。在門前,無數的野獸圍繞着。大家都想進入那扇門戶,卻沒有誰真正能走進去,總是被霧氣再推出來。”
陸昭昭想到什麼:“……秘境?!”
“你知道?不過我們後來都叫它,洞天福地。”
在靈氣低微的凡人界,一個秘境降臨了,由于其逸散的靈氣,給方圓數十裡的野獸都帶來了好處。這其中有一些機靈的,向着秘境降臨處趕去,但都被阻攔在門前,無論是山林的霸主,還是弱小的草食動物,無一例外。
直到一隻白狐的出現。
——雪青。
“雪青這名字是他後來取的,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柳月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在福地降臨之前,雪青就已經開了靈智。它本打算跋山涉水,前往修仙界,卻不料福地降臨,更不料自己正符合進入的條件。”
一扇門戶,兩種人生。進入福地的雪青脫胎換骨,不僅得到了修行傳承,更是順利化身為人,得到了數也數不清的好處。它還是狐狸時,便是一隻很特别、很有志向的狐狸,如今得了大造化,就此前往修仙界,成為一方大能,必不是難事。
但在離開秘境之後,雪青并未就此離去。
化作人形的他,在一塊巨大青石上盤膝而坐,面對着聚集于此的懵懂野獸,将靈氣散播出去。
“我是雪青,雪中青松的雪青。”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今日,我來為你們講道。”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他本可以離開,走自己的康莊大道。他對我們不負有責任,我們也完全沒有關系。”柳月道:“但他留下了。”
為這些和過去的他相同的野獸講道,為他們開辟出一個或許不同的未來。他将秘境的靈氣無私地分享,将理解的經義掰碎了念給它們聽,為開啟了靈智的野獸培育化形草,為成功化形的新妖取名。
【我想想……有了。你就叫柳月如何?月上柳梢的柳月。】
他真有文化。其實那時候的柳月,連字都不認識。但當雪青指一指那柳樹間的明月,曾經小小的果子狸仰着頭,忽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受。
……它有名字了。
“即使雪青鼎力相助,但開啟靈智、成功化妖的同伴并不多。”柳月歎息:“大概這也看資質,看命。但我們已經很知足了,每出現一個新同伴,大家都非常開心。無論在那之前,我們的物種是否對立,誰與誰,是否是吃與被吃的關系。”
她笑起來:“你能想象嗎?貓和老鼠,鳥兒和魚,都能和平相處,親如一家人。我們也的确是一家人。”
因為能成功化形的妖,太少太少了。每一個同伴都彌足珍貴,而那也是一段彌足珍貴的歲月,可惜當時的柳月并無察覺,她那時也不清楚——
有些東西,失去了才知何等珍貴。
“雪青在人間停留了幾十年,也隻培養出不到三十個妖怪,其中還有一半沒能成功化形。小悠和樂樂,當時都還隻是才開靈智的小鳥,她們兩個年紀都小,如今也還不知事。”
樂樂撇了撇嘴,小悠傻乎乎地笑了。柳月摸摸二人的腦袋:“都說修行無歲月,但雪青已經停留太久了。他心中有廣闊的世界,想要去闖一闖,看一看,卻為了我們而留下……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事。”
眼看雪青越來越容易望着遠方出神,其他的妖怪們商量許久,做出了一個決定。
它們決定送雪青離開,去修仙界。
“他其實已經不必留下了,因為他已經做了太多的事。山中培植了化形草,雖然收獲不多,也勉強夠用;有用的書也都被抄錄了很多份,還有留下的靈石。”柳月道:“所以他留下,僅僅隻是因為擔心我們……我們實力太低了,和他有天壤之别。但在我們的勸說下,他還是同意了。”
【我還會回來的。】雪青說:【等我在那邊摸清情況,站穩腳跟,就帶你們一起離開!】
他們為他準備了歡送會,并把“妖王”之位轉交給了繼任者決明。
“說是妖王,隻是一個名頭。群居的野獸總愛選出一個頭領,雪青就是我們的頭領,盡管他從不覺得自己地位超然。”柳月回憶着:“他比我們任何一個都更像人類。”
但那場歡送會,就是最後的溫情。
“變故是從雪青離開後開始的。”柳月道:“他帶走了秘境,我們雖然有陣法和靈石,靈氣就沒那麼充足了。決明也沒有雪青那麼令人信服,時間久了,便滋生了事端。”
沖突不再有人化解,資源也不如從前的多。小小的沖突開始發生,但到此為止都還隻是小打小鬧。
“我們有個同伴……名為朱砂。”
朱砂是一隻山貓。他修行資質不行,但腦子很活,尤其在咒術等偏門方面,表現出了極高的天分。
“我有沒有跟你們說,”柳月苦笑着看向二人:“那個福地……其實并非是真正的福地?”
叫洞天福地,隻是因為雪青為他們描繪了一個夢。但那并不是什麼名門正派留下的傳承秘境,它的确是一個洞府,可它的主人,卻不能算作一個好人。
“福地中有很多書,倒也有正統法門,但也有很多……危險的東西。”柳月說:“雪青一直很謹慎地摘錄内容,也不允許我們在秘境裡亂走。朱砂剛接觸咒術書時,我們其實心裡都很擔心,但雪青認為——”
【術無正邪之分,端看如何應用。】
但真正危險的東西,雪青并沒有拿出來。也是因此,即使基本掌控了秘境,他沒有把秘境留下,而是一并帶去了修仙界。
但他絕想不到,會留下何等禍端。
“一開始隻是小的沖突,幾次争吵。”柳月道:“後來便難以控制。矛盾的源頭已經說不清了,似乎隻是很小很小的事,又好像隻是一個導火索。”
最終,很小的争執演變成了激烈的沖突,而在這激烈的沖突之中,意外發生了。
“朱砂殺死了決明。”
那絕不是有意的,而是一時上頭。其實從前他們也打出過火氣,但那時有雪青在。
而今雪青已經不在了。
“那是一個意外,一個悲劇,卻成了之後一切悲劇的開端。”
柳月閉上眼睛:“與那同時被毀的,還有我們的聚靈陣。而等朱砂清醒過來,卻是覆水難收。”
無論怎麼後悔,失去的生命不可挽回。在同伴們的畏懼或指責裡,朱砂隻是看着決明的屍體,大哭大笑起來。
【我會複活他……我一定會複活他的!!】
自那天之後,朱砂宛若瘋魔,将自己封閉起來,研究複活的咒術。他的研究越來越瘋狂偏執,為此已經不惜一切代價;而由于失去了聚靈陣,同伴們的生活也越來越艱難,甚至有已化形的妖被迫恢複了原形。
修行難啊。
柳月等妖,走的都是最正統古老的修行之法,不沾因果,日夜苦修。但沒有了源源不斷的靈氣,他們又能如何呢?
可回到從前的野獸生活,不願!不甘!
然後,有誰撿起了被朱砂丢棄的手稿。
“……人有三魂六魄,天地愛之,取其精魄,可抵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