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玄天劍尊,一代隻一人的劍道第一人,就陪在她身邊吃飯閑逛,換誰不感到榮幸?也就這小姑娘不多稀罕,好似她身邊的不是個劍尊,倒是顆大白菜,半枚靈珠買一車!
但怎麼呢?那麼多對劍尊趨之若鹜的聰明人,司空琢一個也不稀得看;偏偏這個不把他當什麼大人物的小丫頭,一下就落他心裡了,你說怪不怪?
人呐,就是賤!
他自己嘀咕,卻實在心甘情願。而小姑娘捂着嘴樂,又實在大膽地伸出蔥白的指尖,戳一戳他的臉頰。
“嗯?”
“我看看你這白菜水靈不水靈。”
司空琢忍不住笑了,陸昭昭也笑。笑完她也倒下去,靠在司空琢身邊,看天空。
“天要黑咯。”
“星星快出來了。”
“在這裡看星星,感覺好近噢。”
位于南天山的玄天劍宗每逢入夜,便有“隻手摘星辰”之感;若是冬夜,這種錯覺會更明顯。陸昭昭伸出手去,比劃了一下。司空琢看着就想笑:
“怎麼?想要星星?”
“我想要,你就摘來給我?”
“這有什麼難的?”
青年撐住腦袋,伸出手去,捉了把空氣,把拳頭伸到少女面前。
“手伸過來。”
陸昭昭好奇地把手伸過去,做出“接住”的動作;青年就張開手,把她的手捉在手心,輕吻一下指尖,笑道:
“這不就捉住了?……【星星】。”
陸昭昭:“……”
她傻傻地看了司空琢好一會兒,才羞惱地“哼”了一聲,把手抽出來,揪住劍尊俊朗的臉,把他捏成青蛙。
“你是個——你是個花言巧語的壞白菜!”
“彼此彼此。捏劍尊臉的壞昭昭。”
陸昭昭又哼了兩聲,嘟囔:
“……你和其他劍修确實差别很大。”
一群鐵憨憨裡,出現了一個叛徒?!尤其是——
想想自己身邊的劍修……祝青燃、遲星文、展飛光、秦令雪……
他們幾個加起來,心眼子能有一個司空琢多嗎?!
“你這可是刻闆印象——不過,沒錯,我算是劍修裡頭,最有心眼的那一批。”
司空琢歎息,偷偷給秦令雪上眼藥:“不是我吹,若論心計,十個秦兄也玩不過我。”
陸昭昭真想為秦令雪辯駁一句,但想了想自家師尊那傻白甜……“你說得對。”
但秦令雪能打啊,這就是所謂的……一力降十會!!
陸昭昭又忽然好奇:“所以,這是不是就是你經常被抓去,處理劍宗大小事的原因?”
司空琢:“……”
堂堂玄天劍尊,露出了打工人的苦笑。
“有這個原因吧……”他抽了抽嘴角:“……也因為宗主他精力着實有限。”
“嗯?”
“這麼說吧……千年之前那一戰裡,斷劍的可不止秦師兄一個。”
他隻這麼說了一句。但陸昭昭好像已經完全懂了。她說不出什麼話來,隻能默默地又握住了司空琢的手。
青年笑起來,胸膛微微震動,反手握住她的手:“行了。我還需要安慰?斷劍還能活,那小子就偷笑去吧,反正最後吃苦的還是我,那家夥倒美名其曰要【養生】……”
真是恨得人牙癢癢!但……又能如何呢?司空琢從未真正責怪過那位宗主師弟,雖然他這些年眼看着是越來越摸魚……
啊,拳頭好癢。
但軟軟的手捏在手心,他又奇異地不覺得生氣了。
“回頭我帶你見見他。”他說:“也帶你去見見我師尊……還有外公。”
“外公……”
陸昭昭回憶了一下:“他老人家不是被你按照遺願,埋在甯遠島了嗎?”
司空琢輕笑:“總要留點東西,讓我睹物思人吧。”
他不是會回憶過往的人;但外公對他來說的确太特殊了。甯遠島太遠啦,司空琢給老爺子雕了塊牌位,有時對月取出一壺酒來,一杯給自己,一杯給老倔頭。
就好像他仍在此地,在他身邊。
但他其實也已經很久沒有想他,因為時間……時間怎麼就會把一切都沖淡呢?可遇到陸昭昭,司空琢才驚覺……
或許有些事物從未淡去,而她牽引着他回頭,将那些遺失的情感再度撿拾。
“有時,身在高處久了,”他呢喃:“或許确實,會忘卻一些東西。”
像曾也是凡人出身的他,如今竟都分辨不出草魚和鲫魚;燒菜時更是手忙腳亂,溫習好多次才能做好一道平凡菜色。
像曾因外公離去流淚的少年,也有一天忘記了緬懷;像決意誠于劍、誠與人的心,也會在追求心上人時染上傲慢與意氣之争,從未考慮她的心情。
他垂下雪白的睫毛,一時五味雜陳,隻能把少女的手握住,貼在心口。
“是你帶我找回這一切。”
是那個小小的女孩子,從不把他當作高高在上的劍尊,而隻看做【司空琢】;是那個赤誠的女孩子,讓他回想過去,發現自己也隻是一個——
【人】。
而那少女側過身來,溫柔地将他注視。
“那不全是我的功勞,”她說,輕輕按住他的胸口:“我想,真正的功臣,是你自己。”
陸昭昭想起很多。
她想起方才……
劍宗山下,凡人聚居之處,安靜祥和;田地蔥蔥屋舍俨然,袅袅炊煙青雲直上,全然一副和樂景象……她知道其中不易,劍宗之人治理此地想必費神頗多。
而在那麼多升起炊煙的人家裡,司空琢隻是略微停足,選了一家尚未做好飯菜的,便可從那戶人家衣着擺設看出其生活雖然樸素,卻不算貧困,儲備食材多招待二位貴客亦綽綽有餘;而他們面對玄天劍尊的态度,盡管受寵若驚,卻是有敬而無畏,足可見其對劍宗的信任,這多麼難能可貴。
而這一切必然與司空琢相關。
劍宗上下,多是直腸子,叫他們出劍容易,治理一方卻難;劍宗高層如何,陸昭昭不清楚,但看宗主斷劍體弱精力有限,有事卻不托付長老反而頻頻呼叫劍尊……便可知整個宗門或許都少有這方面的人才,才會把這諸多事務壓在本該是戰力和門面擔當的玄天劍尊身上。
是司空琢的努力,讓此地得以繁榮。
她又想起過去……
初次見到司空琢,她并不喜歡他。在她看來玄天劍尊無足輕重,對秦令雪有敵意便是罪大惡極;她想那時的司空琢對她應該也沒什麼好感,或許會有些【秦師兄竟肯收徒,讓我看看有沒有陰陽一下的機會】的心态,對她一個小毛孩本身也該是不上心的。
但他送她鑄劍材料,着實是實打實地送——盡管這也是秦令雪“賣身”換來的,但須知司空琢可是個能在街上為了一枚靈珠跟小販殺個幾百來回的家夥……然而就是這麼摳門的人,不僅送了他們伴手禮、陸昭昭的鑄劍材料、還額外送了她一朵品相極好的凝露芙蓉花!
而再見面時……哪怕明顯看出她的敵意,他從不曾與她計較,反倒細細掰開來講,又帶她去玩……
……他對孩子其實挺有耐心。
她忽然笑起來。
“怎麼?”
“沒什麼,隻是忽然意識到……”
陸昭昭說:“我們都認識好幾年了。”
司空琢略感意外。數年……确實是有。但幾年的時光,對他來說太過短暫……他其實也未想到,就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他卻發生了這樣大的改變。
這都是因為一個人。但這個人卻毫不居功,隻用盈盈的眼波溫柔地将他注視。
“你不該感謝我,你該感謝自己,”她這麼說,用指尖輕輕地點他的心口:“是因為阿琢你,本就是一個……”
【很好、很好的人。】
從泥堆裡掙紮着爬出,他從未怨憎;被宿敵力壓千年,他不曾扭曲。
作為劍修,他曾奔赴戰場,不顧生死;身為劍尊,他認真負責,任勞任怨。
陸昭昭知道,劍修斷劍受創多重。在天魔之戰剛剛結束的百廢待興裡,是誰扛起了劍宗的重擔?
……他甚至還記得去探望(挑釁)重傷的秦令雪(然後被打斷了十二根骨頭)。
他背負了那麼多……
……但他從來也不說。
陸昭昭想着,心裡就軟得一塌糊塗,把他的手拉過來,貼在自己臉側。
呢喃:“是很好、很好的人噢。”
司空琢:“……”
他雪白的睫毛,茫然地顫動了一下。大約是從來沒想過,能得到一張這樣确鑿的好人卡。那雙有點像狐狸又上挑着的鳳眼,難得呆滞了片刻,隻能怔怔地望着少女不動,足足過了有好幾秒時間。
他們就那麼對視着,直到陸昭昭忽然感覺很不好意思,局促地松開手,坐起身。
“那個,我的意思是——嗚哇!”
尚未說完的話,倉促地終止在一個擁抱裡。白發的劍尊忽然緊緊地将她擁住,以一種包圍式的姿态,幾乎不留縫隙、卻溫存地與她相貼。
“陸昭昭——”
他把頭枕在她的脖頸,垂下的雪色發絲也與她的棕發相融,都不知花費了多大的心力,才壓下想與她更親近的渴望,一邊苦笑着克制自己,一邊又禁不住地将她圈禁在懷抱中,确切地感受着這份溫暖。
又啞了半晌,才終于找出一句能說的話:
“……跟我私奔吧。”
陸昭昭:“……”
陸昭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