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十二時辰内,讓我可以預見“死亡”。】
這還是陸昭昭第一次體會,真正“靈視”的視角。她不知道,花容時和巫岐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但此時此刻,她的眼中,一片黑白。
似乎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色彩……但那些色彩都寡淡到幾盡于無,唯有黑白二色,如此清晰,勾勒出人的面容,也勾勒出人的壽命。
此時,在她的面闆上,【洞幽之瞳(技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第七靈視(限時|暴走中)】。
第七靈視——生死視。
即使是同樣的靈視,擁有者不同也會有諸多不同,而在陸昭昭身上,大約是因為她的祈求明确,雖然無法像論壇裡提及的生死視一樣直觀地看到死線或壽命,但她可以看到【死氣】的存在。
她花了一段時間來适應這種黑白的視角,意外地不算太困難,有點像進入了伊藤潤二……黑白漫畫的世界。然後又花了一點時間,來确信自己看到的都是什麼,這也不難,從擁有這個視野時,她就獲得了一種本能的感應。
然後,她就拜托了祝青燃一件事情。
“這麼看下來……”
她站在逐泉赤紅的劍身上,低頭看去。整個十影鎮盡收眼底,那濃郁的黑色死氣,也盡皆入目。
“……大事不妙啊。”
“怎麼?”
“雖然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
陸昭昭說:“本能告訴我,這種程度的死氣,代表着……這裡的所有人,都會死。”
濃郁的黑色,幾乎要把整個鎮子染成水墨畫裡的墨團,甚至看不清哪裡的黑色才更濃郁了。她覺得眼睛好痛,揉了揉,又看祝青燃,待看清他身上隻有極其淺淡,幾乎不存在的黑色時,才略略安心一些。
“整個十影鎮,似乎隻有我們身上沒有、很少有死氣。”
這或許證明,幕後之人的目的至始至終都是十影鎮,反而沒有對他們出手的打算。因而至今也沒有和他們正面交鋒,隻是利用迷陣等,讓他們保持一個相對“置身事外”,不去打擾對方計劃的狀态。
可哪怕對方的目标隻是十影鎮,陸昭昭等人也絕不能坐視這種慘案發生。
那可是——兩千男女老幼的生死!
不止是不确切的,簡單的“人”那麼簡單,而是這些日來,她所見的每一張面孔。是與他們一通忙碌,認真求學的醫師,是陪她一起煎藥,笑容腼腆的學徒,是為了儉省一碗藥分成幾份喝,面容枯槁的病人,是從街頭跑過,無憂無慮,高聲歡唱的孩子……
是她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見過的,未曾見過的,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們。是一條條可以觸摸的、溫熱的生命。
當她伸出手,觸碰到對方柔軟的皮膚,感受到血脈流淌的溫熱。又如何能坐視他們流逝,把這一切隻當虛無?
“我拍一張隐身符。”她說:“降低一些,讓我看看,到底哪裡死氣更濃郁,哪裡會有下一位死者。”
向天道祈求這個能力,也算是她在短時間内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由于本身就有【瞳術】技能,她覺得這樣祈求更容易被天道實現……也曾想過要不要直接祈求破除迷陣,或幕後真兇的身份位置,或下一個死者的具體信息……然而思來想去,按【伏維尚飨】的生效機制,都還是祈求與自身能力相關的更為靠譜。
且如此一來,也有好處。便是假如對手打算轉移目标,她也可以及時發覺。同樣的,既然如今可以看到死氣的有無,那她也很好觀察——
沒有死氣的人,或許就會是真兇。
不過現在四下死氣濃郁,也很難找出幹淨地方。她隻能努力辨認死氣最重的區域,讓祝青燃慢慢降低高度,最終鎖定了人選。
“這裡。”她說:“這個屋子裡的人,會是下一位死者。”
那濃郁的死氣,幾乎讓她看不清屋子的構造了。等到降落之後,更是仿佛置身黑霧,連路都看不清楚。正努力辨認之時,手心便是一暖。
她看過去。在一片黑色裡看到少男清晰的面孔。他抿着唇,有點不自在似的,但仍牢牢地牽着她的手。
“看不清路嗎?”他說:“那就牽着我吧。”
他身上的生機如此蓬勃,照亮了死亡所統治的黑夜。陸昭昭看着他,慢慢地回握。他的手也這樣溫暖,驅散了在高空盤旋時帶來的寒。
少男輕咳了一聲。
“……我傳訊給他們了。”他說:“很快就會有人過來的。也特地說了隐藏行蹤……總覺得那個幕後之人對我們的動向很清楚。”
所以,才能每每搶先一步?他不清楚,但還是多注意為好:“如果死氣轉移,你随時告訴我,我立刻禦劍,帶你趕過去。”
陸昭昭點頭,又看向那最濃郁的黑暗:“……這裡頭有什麼人?”
祝青燃說:“一位老人。”
與先前多為青壯的死者不同,這位可能的受害人,看起來已經有六七十歲了。在這醫療條件落後的鎮子,應當能算長壽。生活條件似乎也還不錯,從窗中可見,竹制的博古架上擺着一卷卷書。
桌面上也可見筆架,這恐怕是一位很愛風雅的老人。因着陸昭昭二人用了隐身符,他并未察覺有外人存在,隻是慢悠悠地躺在躺椅上,捧着一本書端詳。
在這樣的時節,他身旁好似也沒有兒女作伴。不如說,這整個屋子,都沒有外人生活的痕迹。祝青燃很快判斷出,這是位獨居老人,的确……像是很容易得手的目标。
“都沒有人照看他嗎?”陸昭昭在祝青燃耳邊小聲問。
少男耳朵癢癢的,不自覺發起燙來,也小聲回她:“反正沒見到。”
他們鬼鬼祟祟在院子裡轉了一圈,鬼鬼祟祟布置了法器,又補了隐身符。親友們傳訊,也都一一埋伏在了四周,沒有引起别人注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老人倒是一無所知,照常生活。
澆澆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還有開墾的一小片田地,喂喂雞鴨。曬一曬被褥衣衫……他人雖老,精神還算矍铄,做事很慢,可相當仔細。
大白鵝在他院子裡踱步,耀武揚威的,時不時狐疑地看看四周,真是好一副“護院”的派頭。
陸昭昭蹲在牆邊,不甚清晰地看着。祝青燃看她看得入神,問:“怎麼了?”
她趴在他耳朵邊:“我也好想養鵝。”
祝青燃:“……”
陸昭昭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知道,現在不該說這個,但她真的有種很莫名的感觸……
“我想回家了。”她說:“我想溫溫師兄。”
這是為什麼呢?越是去冒險,反而越想家,以至于在看到一位老人如此悠然的生活時,不由生出萬千思念。她好想竹峰……想師兄和師侄們,想自己的好友,所有人在樹屋下把酒言歡,正是最好的團圓時節。
想平凡的生活……不要什麼波瀾壯闊,要某個午後睡醒,溫影承合上書,為她沏上一盞熱茶。
“我想回家了。”她說。
祝青燃怔住,過了一會兒,回握她的手。
“嗯。”他說:“等這事結束,我們回家。”
“我還要養鵝。”
“……養。養幾隻都行。”
“那不行。多了會打架。我要養一隻大白鵝,讓它給我看家。”
陸昭昭說,握着他的手嘟囔:“我還要溫溫師兄摸摸頭——”
話音未落,頭上傳來一點溫度。她詫異地擡頭,祝青燃移開目光。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過了一會兒:“……我還想要抱抱。”
祝青燃:“……”
他低聲念了一句“真貪心”,卻也在嘀咕的同時,把她擁入懷抱。
陸昭昭也抱住他。
“我們會成功的,對吧?”
“嗯。”他說:“一定會。”
“不論發生什麼,”他說:“我在你身邊。”
這隻是一個小插曲。時間一點點流逝,都還沒有異常出現。隻是在陸昭昭的眼中,黑色籠罩一切。她隻能聽到院子裡的動靜,似乎有關心老人的鎮民上門拜訪,被老頭打了出去,方言有些難懂,但依稀能夠聽出意思。
“……叔,現在鎮子裡亂……你一個人危險……”
“……老頭子都這年歲了,什麼沒有見識過,現在走了,也算夠本,用不着你們管!”
他把來人打将出去,鎖緊了院門。在院子裡坐了許久,長長地一聲歎息。
然後他拿起掃帚,灑掃了庭院。又回到屋中,拿起書。
最後,書卷掉落,他沉沉睡去。
陸昭昭就和祝青燃牽着手,在門口看着這一幕。陸昭昭看不清,祝青燃就傳音說給她聽。
“他睡着了。”
然後是長久的靜默,隻有輕微的呼吸聲。一直到某個時刻,陸昭昭忽然猛握一下祝青燃的手。
“來了。”她傳音道。
本就濃郁的黑暗,在一瞬間凝為了實質。祝青燃在同一時間拔劍暴起,赤色光芒籠罩室内。
一道披着鬥篷的人影直接被挑飛而出,撞倒書架,落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黑暗的視野裡陸昭昭看不清東西,隻能聽出那聲音有些熟悉。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祝青燃詫異的聲音:“喜平?!”
“喜平???”
陸昭昭詫異。而那倒地之人似乎隻是撕心裂肺地咳嗽,而後那咳嗽變成大笑。
“晚了!晚了!”
他字正腔圓地說着通用語,放聲地大笑,就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吐出來那樣的癫狂:“太晚了!!你們來得太晚了!!!”
他又爬起身,舉起手中的匕首。祝青燃下意識擋在老人身前,卻見那瘦弱少年舉起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