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不大樂意願賭服輸。他這次入夢,本來主意打得很好:夢中人多半混混沌沌,他這波必不可能輸!總該叫她輸一次的,他就不信這個邪——
……當然,考慮到之前的慘痛教訓,阿修也不情願地考慮了一下退路:嗯……假如,假如這次還是翻車了,那她夢中八成也很迷糊,他就趁機跑,當無事發生過,賴掉這次的帳!
哪想,人家很清醒,還抓着他不讓跑呢!雖然阿修想脫身也很容易……
“……阿拉說話算話啦。”他說:“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嗯,兩個問題。”
“說說看?”
“第一——”
他問:“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讓他這麼執着,屢屢吃癟卻屢敗屢戰,乃至立下以真容為賭注的賭約……說到底,為的正是這麼一個答案。正是因為阿修無比自信自己的易容與幻術水準,卻每每都被她揭穿——這就成了一個不得不找尋到答案的執念,他非要知道自己差在哪裡不可!
其實這個問題,他先前在十影鎮也問過。隻那時她回答了一個很甜的答案,他心情好,沒追問下去;這回卻是鐵了心要一個正式回答了:“别說什麼【因為是我】之類的甜言蜜語,阿拉不吃這套,美人計省省對騰簡那傻子用去。”
陸昭昭眨眨眼:“可是……就是【因為是你】……啊。”
她駐足,看着他。阿修這回的喬裝也比她高一截,她得仰着頭。這叫她有點不高興,就把傘夾在頸側,伸出手,壓住他的肩膀,盡量保持平視。
“因為是你,所以認得。”她說:“你要是不信,就來和我打個賭——”
她的手按在他肩頭,表情倒是很認真:“賭一賭——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認得。”
阿修:“……”
陸昭昭的本意,自然是因為說不出遊戲系統,就這麼糊弄一番。可阿修卻猛地彈開,像遠離洪水猛獸一般,離她一下八丈遠。
“你真的沒給我下咒?”他嘟囔:“不應該啊……”
陸昭昭:“……你當我是你嗎?”
“……你這是對朋友的态度嗎??”
陸昭昭眨眨眼,把手裡的傘轉個圈兒:“那我收回那句話。”
她說:“現在更正——你算我半個朋友。”
她蹦蹦哒哒,又往前走了。阿修緩了緩,才不遠不近地跟上:“怎麼是半個?”
“你心裡沒點數?”
陸昭昭踩在青石路上,試圖每一步都正正好踩着不同的石磚:“然後呢,第二個問題?”
“唔……”
阿修想了想:“……你為什麼想看我的真容啊。”
雖說這賭注是他自己提出的,可也是她先說,要看他的眼睛,真正的眼睛。阿修是覺得,那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但她卻好像很感興趣。他不理解,因為打心底裡他知道,陸離不像其他想知道他真面目的人,是為了抓他把柄,對他不利。
很奇怪,但他就是知道。在阿修想來,如果是陸離想看他的真容,那恐怕隻出于一個很單純的目的——
她也許,隻是覺得這樣很好玩兒。
看到一個幻術大師的真面目,這該多麼好玩兒啊!如果是陸離,絕對能幹出這種事……也并非出自惡意,僅僅是這種大小姐,平日裡就遇不到什麼她辦不到的事,得不到的東西,于是遇上一個不露真容的他,就會覺得很有意思。
阿修很有自知之明。
他是這麼想的,但還是要問一問。而陸離這麼回答他——
“或許是因為,”
她說:“我想要叫這【半個朋友】,變成【一個朋友】。”
她回頭,沖他眨了眨眼睛。那模樣多麼的可愛,阿修卻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說:“……你真可怕。”
“?”
阿修想:她真可怕。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人呢?簡直就是他的克星——先不說那古怪的、仿佛被下咒一樣的心悸感,就說從今日的回答和這個夢,他已非常了解一點……
那就是,陸離絕非因為什麼外物的加持才認出他,也絕非他的幻術和易容有任何破綻,她就隻是能認出他,很不可思議,但事實如此。
否則,她又怎麼可能在夢中,也把他揪出來呢?
可這卻意味着,這是一道無解的題。這意味着在這個世界上,他出現了一位天敵——
一個無論如何,都能夠認出他的人。
這或許對有些人來說,很值得感動;可對習慣了僞裝和行走在危險中的阿修來說,簡直是個恐怖故事。有一瞬間,他甚至想殺了她,如此就可以抹除一個弱點;但這個想法也隻是一瞬間,因為他知道,他做不到。
能殺她的機會隻有一次,就是當初剛相遇的時候;可那機會又是根本不存在的,因為當時一無所知的他,完全不會對第一次見到的、無害、有趣、又如此美麗的小丫頭痛下殺手。
說到底,阿修也并不是濫殺的人。
而現在……現在,他再也不可能對她下殺手了。這意味着他必須接受,并長長久久地容忍,有這麼一位天敵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随時都可能對他發起緻命一擊——
盡管,阿修也很清楚,陸離不會這樣做。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好吧,看來,我得想個法子習慣。”他認命了,妥協了,無奈地問:“這次想看哪裡?鼻子?嘴巴?耳朵?”
陸昭昭:“噫——”
這可真是難以抉擇。因為幾個選項沒一個好的。不像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鼻子耳朵嘴巴眉毛……感覺單獨拎出來,都沒什麼好看的,非要組合起來,才是有意思。
雖說也可以每次都單獨截圖,最後再拼起來。但抓他一次就看這麼點,好無趣哦。陸昭昭愁眉苦臉想了半天,問:
“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真名?”
阿修:“……”
他第一反應:“你要給我下咒?!”
陸昭昭:“???我生氣了,我警告你,我可真生氣了——”
風水真是輪流轉,現在輪到陸昭昭被紮心了。她瞪他一眼,阿修死皮賴臉:“不可能——絕不可能!嗯……如果你非要換成這個,那我隻能……告訴你我原名裡的一個字。”
陸昭昭問:“下次能拼另一個字嗎?”
“做夢!”阿修翻白眼:“我勸你别選這個……我不喜歡我原來的名字,更讨厭别人叫我那個名字……一個字也不行!”
他攤手。
“選吧。真容的一個部分,還是原名的一個字?”
他又想了想,補充:“對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這個找人遊戲,我不玩了。大小姐另找人奉陪吧。”
“咦咦——”
“咦什麼咦!我又不是賤的,明知是輸,還怎麼玩!”
阿修說:“你今後還能找我玩别的,但這必輸的遊戲,我是不幹了!所以——”
“珍惜這最後一次機會吧。”
他的态度相當堅決。陸昭昭感到遺憾。卻也知道沒法改變這件事,隻好開始思考:
【選什麼好呢?】
如果還有下次、下下次,那她早晚能拼出他真實的樣貌來;可他說最後一次,這選擇就要慎重考慮了。所以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
“我要知道你原名裡的一個字。”
阿修冷笑了一聲:“不是個好選擇。”
他往前走,步子邁得大,很快超過她。領先一步,留下個很近的背影。頂着貴公子的外貌,做着二流子的動作,把胳膊擡起,墊在腦袋後邊。
“……生。”
“嗯?”
“生。生人勿近的生。”
他說:“别問我其他字,也别問我一共幾個字,更别叫我什麼【阿生】【生生】……我讨厭這個名字,說真的。”
他的語氣很嚴肅,與往日都不相同。陸昭昭哦了一聲,把這個字記在心裡,快步追上去,勉強給他撐一下傘。
“你能不能注意一點形象?”她說:“頂着貴公子的臉做這個動作,好怪哦。”
“你管我?”阿修态度很沖,但還是瞬間給自己換了副模樣,變作個少年人樣貌,一扭頭看到陸昭昭OoO的表情。
“……我隻能改變我自己的樣子,也最多就做到這點了!”
他當她是又心生戒備,便更煩悶,幹脆都想走人了;陸昭昭卻忽然捉住他的衣袖,眼睛亮亮:
“你在夢裡,是不是可以随便變??”
“呃……也不是随便……差不多……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