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們的心思和波瀾,陸昭昭是不知道了。她真的很忙……連逗弄韓繼,都完全是去問釣魚客的事,順帶為之。是真沒心思想什麼dating不dating的……别說約會對象了,現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她打工!不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麼修為什麼靈根……安濟會大舞台,有膽你就來!現在這裡隻有牛馬,還有打不完的工!!!
打完一天工,還得憔悴地去到一處院落……
“今天如何?”
騰簡搖搖頭,示意她看放在一旁的食盒。陸昭昭歎了口氣,并不意外。
“我去看看。”
“小心些。”
她提起食盒,推開門扉。
“今天感覺怎麼樣?”
“……”
床上的人影并不說話。陸昭昭習以為常,把食盒放在床邊的小桌上,打開,端出藥碗;又回身拉開床幔。
少男擡了下眼皮子,并不搭理她。陸昭昭也不惱,坐在床邊,用勺子舀起藥湯,輕輕吹一吹。
“來,喝藥。”
少男嗤笑一聲,剛想動作;陸昭昭就道:“這一碗藥價值十塊上品靈石。”
“關我什麼事?”
“隻是想說,你要是打翻了,就從你酬勞裡扣。”
少男抽動了一下嘴角:“你還打算付我酬勞?”
他擡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即使已經這樣……還是僅僅是為了對得起你那所謂的良心?”
陸昭昭又吹了吹藥湯,平靜道:“我知道你恨我。”
“說恨,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男子道:“不過是我活該,付出了和你們正道做交易該付出的代價。”
陸昭昭看着他。少男的表情很平靜。但他的内心,絕沒有那麼平靜;就好像人際面闆上,那血紅色,寫着負号的親友值。
他恨她,當然的。因為他本已對她交付了信任——哪怕是為數不多——卻仍彌足珍貴的信任;而她面對這份信任,所做的是什麼呢?
即使不去看,她完全知曉他此時的模樣。雙腕被絲帶狀的法器束縛,綁在床頭。無論是儲物袋還是武器都被收繳,靈力也處于封禁狀态,整個人可謂毫無反抗之力。
被囚禁于此,甚至是一種很容易叫人想到18x展開的程度。這,就是她回報他的——
【……可我不後悔。】
阿修的不穩定因素太大,她非得見他一面不可。面對面的,開誠布公的,彼此都不再有任何顧慮和隐瞞的……可正常而言,阿修不會給她這個機會。他實在是一個太謹慎、太狡猾的人,上次在十影鎮,沒能把他的本體拿下,陸昭昭知道,今後逮住他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為此,哪怕做出這樣近乎背叛的綁架之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當然會為此恨她……事實上,前幾次她來時,他的态度可謂相當之惡劣。
甚至全然不配合治療……盡管自身傷勢不輕——當然,這都是他之前的舊傷,而非玉憐香等人制造的……剛抓住他時,玉憐香就給他敲暈了,蕭聿上手一摸,都頗為驚訝:
“……這人,該不會從來沒找過醫者吧?”
雖然魔修不信任他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但舊傷沉積到這個程度,在魔修裡都顯得很離譜,很難想象他到底是怎麼頂着這麼殘破的身體活動的……為免此人反抗再出問題,他們幹脆就這麼把他弄暈帶回來,蕭聿還看在陸昭昭的面子上免費診治了一番……坦言急救處理過了,餘下的舊傷,非得長期療養不可,少說也得兩年起步。
回來後,又施針兩三日,才把他喚醒……而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阿修的反應頗為激烈,甚至差點傷到陸昭昭……為此,才不得不把他捆在這裡。陸昭昭甚至很貼心地找了絲帶類的法器捆住他,而非更常見好用的鎖鍊……她隻想控制住他,不想他再受傷。
但對阿修而言,恐怕沒有差别。哪怕束縛住他的不是鎖鍊,那惱恨和屈辱感,也絕不會少上半分。
……所以,好感才會跌到這種程度吧。
“不管你信不信,”她輕聲說:“我沒有想傷害你。”
阿修掙了掙絲帶,似笑非笑。陸昭昭輕歎一口氣。
“先喝藥。”
可喝藥,他也是拒不配合的。單是打翻藥湯,毀了陸昭昭的衣裳都不止一次;所以她現在來這裡都穿法衣,免得再報廢一條裙子。
“……你别逼我把你打暈了喂。”
“你大可那麼做。”阿修嗤笑:“假惺惺的……看着真惡心。說是藥,裡頭加了什麼還不知道……要殺要剮,何不痛快些,做這副姿态,有什麼意思?”
“我說了,我沒有想害你。”
“誰知道呢。”
“你該知道的。”
他該知道的。因為陸昭昭甚至沒讓玉憐香解除他面容的幻術……哪怕阿修人在昏迷中,她也沒有趁人之危地,去趁機偷看他的真容,侵犯他的隐私。僅僅隻是為了治病,叫蕭聿施針,才因此得知了,他本體像是少年體态,男性,個頭不高,身形較為單薄,年紀也不大,雖然沒有摸骨摸得很清晰,但至多與蔡陽漫同齡,也是少年天才。
而其他不影響治療的幻術、僞裝,都還好好地在他身上,分毫未動。阿修該知道的,他該能懂這正是她的态度——
她從來、都沒有想要強迫和傷害他。
阿修卻冷笑一聲:“鬼知道我昏迷時你們幹了什麼。”
這話明擺了說,就是不相信陸昭昭,和她的那份“尊重”。這也是當然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如今為人階下囚,他又要如何去相信,這說着叫他幫忙,結果把他打暈了囚禁起來的女人呢?
他曾以為了解她,可事實給了他一巴掌。會有如此激烈、嫌惡的反應,完全在情理之中。陸昭昭很清楚這一點,因此也并不為這糟糕的态度、惡劣的言語而生氣,而是默默忍受了,她知道自己理虧。
可事情不能一直如此。
他大可以刺她、傷她,沒關系,她有錯在先;可她冒着被他憎惡的風險也要把他帶回來,為的不是這個。
少女放下了藥碗。
“我們得好好談談。”她說:“也許,就今天,就現在。”
阿修說:“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陸昭昭卻說:“很好的開始。”
“……”
“因為,”她說:“你還是在意我的。”
“哈……?”
“如果不在意的話,如果隻是恨的話,”陸昭昭說:“你不會是這個态度。”
如果阿修對她隻是純恨,滿心想着報複;那麼以他的性格,反倒絕不會表現得如此惡劣,而是會伏低做小、隐忍讨好……等逃出生天,确保安全,再反手一刀。他是這樣的人,他會做這樣的事;而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正是因為——
“你信任我,卻被我辜負了。”她說:“但你内心深處,還是想要信我的。你信我不會害你,信我不會因為你的态度而生氣,才會這麼做。”
“阿修,”她說:“無論你承不承認,在你心裡,你把我當朋友。”
少男不說話,用一種十分冰冷、十分怨毒的眼神盯着她。而陸昭昭站起身來,面對着他。
深深地,鞠了一躬。
“所以……我很抱歉。”
她說:“不得不以這種形式與你見面,不得不傷害了你、辜負了你的信任……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過錯。”
“……”
“我傷害了你,不論什麼理由。”她說:“如果你要恨我,我完全可以理解。”
“……”
“可我也想你知道,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真的傷害你。”她說:“阿修,我們需要談談。我們需要這樣面對面的、單獨的、真實的,隻你——和我,談一談。”
“因為——”
她說:“……我是真的,想要和你,成為朋友。”
空氣一片寂靜。一直過去許久,少男才輕嗤一聲。
“你所謂的成為朋友,就是把人綁過來嗎?這福氣,我可消受不起。”
陸昭昭緩緩直起身,直視他:“你明知道這是為什麼。”
她非得迫使他,直面這一切不可;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太會逃跑的人了。真要說起來,她和他之間,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欺騙、試探、過招……這生長出的亦敵亦友的情誼,本就根植在謊言的土壤之上;這樣的關系,當真可以長久嗎?
“無論你怎麼想,”陸昭昭說:“阿修,我想和你做朋友,我想要信任你。可我從來不知道,我能不能去信你。”
“我從來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做沒做過壞事,有什麼抱負和理想。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麼,從哪裡來,又要去到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