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皇宮的朝堂之上,一名官員此刻正跪在皇帝面前一副請罪姿态,簌簌發抖的身體完全出賣了他内心對于皇帝的恐懼。
“大司農,孤記得去年此時還說過你做得不錯,各地糧倉存糧均有上升。為何到了今年,平州收成直接落了三成,還要從外州調集糧食赈饑?今年也沒什麼大的旱澇,黃河也沒決堤,到底是為什麼可以直接斷了一州三成的産量?”
也不怪皇帝生氣,本來在他的預計裡,如果今年的收成和去年差不多的話,他的存糧大概就夠他抽調十萬兵力打一場半年左右的大仗了。如今非但沒有新入庫的存糧,還要從去年的糧裡抽調部分先去赈饑,這一進一出的,他今年南下伐晉的計劃可能就要泡湯了。
“陛下,這是因為……因為……”
大司農是漢人出身,所以更習慣叫皇帝“陛下”而不是“可汗”,而會讓一個漢人這麼吞吞吐吐的,多半又是因為胡人的事。
“直說吧,恕你無罪。”
“因為平州有大片屬于賀蘭部的土地,今年是顆粒無收的狀态。”
這句話之後,皇帝眯着眼睛掃了一眼旁站立着的大臣們,裡面有些上慣戰場的就迅速感受到這一眼裡的殺意。片刻之後終于其中一個明顯胡人長相的大臣出來跪在了大司農身旁。
“可汗,臣有罪。”
“賀泥?孤還沒叫你,你倒是知道先出來了。那麼賀蘭部的代君長,你來同孤說說,你到底何罪之有?”
皇帝在說這句話時,黑色的殺氣在他身邊上下彌漫,被他深呼吸幾次之後又壓了下去。
“賀蘭部今年依照慣例,在年初時播下春種,之後可汗征召,我部男兒都随可汗北讨柔然了。”賀泥回話時語氣就要比大司農鎮定很多,顯然他明明嘴上在請罪,心裡卻并不認為自己有多麼大的罪過。
“嗯,北讨柔然之戰,孤已經照例封賞過了,賀蘭部該有的軍功也都記了,但這和該你們的土地今年絕收又有什麼關系?”
“回可汗,今年的春種經曆了一次倒春寒,剛發的苗大多都凍死了,而兒郎們大都在柔然,來不及照顧新苗。等他們征戰歸來,地裡活着的莊稼沒剩多少了,因此今年才會近乎絕收。”
“他們出征就沒人管地了嗎?這一州的司農呢?”皇帝銳利的眼神又看向了大司農,“北讨柔然根本是年初的事,就算倒春寒苗都凍死了,補種就是了。夠早就種豆,來不及就種粟,中間青黃不接就來一茬蔓菁養養地,這是很難的事嗎?!”
“陛下深谙農事,的确是這個道理。”大司農立即點頭稱是。
“孤在問你問題,不是要你歌功頌德!”
“陛下明鑒,其實賀蘭部的問題,如陛下剛剛所說的就能解決,當州司農也向我呈報了,我也做了類似的批複。可是司農組織當地佃農想要去補種的時候,被賀蘭部的人攔下了。”
皇帝雖然性情冷酷動不動就殺人,但這并不妨礙他是個明事理的皇帝,所以盡管大司農此刻被一群胡人虎視眈眈地盯着,還是敢當着皇帝的面為自己和自己的屬下辯駁。
“說吧,為什麼攔他們。”
“他們一群漢人,要進我鮮卑人的土地上指手畫腳要我們該種什麼不該種什麼,沒有這種道理。”賀泥雖然跪着,此刻卻是直視皇帝,絲毫不覺得這件事自己有絲毫的錯處。
“孤早就說過,各州農事以司農為首。尤其播種收割大事,事關整年收成是社稷大事,一切以司農号令為尊,不得有任何的阻滞。你們賀蘭部是沒聽說過呢,還是明知故犯?”
“可汗,各州司農都是漢人,我們鮮卑人打下的江山,憑什麼聽漢人的号令?”
賀泥剛剛說完這一句,朝堂上的各個鮮卑大臣就開始紛紛點頭附和,而發現自己得了同僚的支持後,賀泥就更加理直氣壯起來。
“你們一個個點頭的是覺得委屈了?農事孤讓你們聽漢人的,不為了别的,就是因為漢人比我們會種地。我們比漢人擅長騎馬打仗,所以幾百年前的漢人就知道胡服騎射了。倒過來漢人比我們會種地得多,幾百年後我們都學不得人家嗎?!”
被皇帝一聲喝問,滿朝文武低下頭沉默着。漢人出身的臣子們沒有說什麼的立場和身份,有立場和身份的鮮卑人又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許久之後,一名鮮卑老臣從人群裡出列勉強為賀泥的所作所為辯解一句。
“可是可汗,這不合祖宗的規矩。”
“祖宗規矩?”皇帝嗤笑一聲,“孤帶着你們從牛川的草原入關,讓你們得以天天住在這樣的高堂廣廈裡,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不用風吹雨淋地每天追着牛羊的屁股後面跑,這時候你們怎麼不和孤提什麼祖宗規矩了?”
看皇帝是真的生氣了,在場已經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句了,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都低着頭一副老實聽訓的樣子。
“如果按照司農的方法處理,那裡何至于絕收!”
皇帝一甩手,将手裡拿着的那本報告今年産量的公文扔在了賀泥的頭上。鮮卑第一強者帶着怒氣的一擲,哪怕用的是紙張,依然讓那篇公文在殺氣灌注之下脆硬地如同蟬翼刀鋒。賀泥的額頭因此被劃開一個口子,紅色鮮血立即沿着傷口流了下來,然而賀泥依舊維持着跪着請罪的動作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繼續犯了皇帝的忌諱讓他一怒之下直接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