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這四散的光源間或照亮的是,阿拓緊緊抱着懷中毛小豆的顫抖身體。
177.
阿拓終究還是食言了,他不但讓毛小豆為他承擔了因果,那因果甚至重到要以命換命了。阿拓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或者阿拓從來不敢去想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當他真正要面對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這種結果的到來。
恐懼席卷阿拓的思維,而往常對任何事情都能做出一堆計劃的兵家傳人卻無計可施。因為兵家傳承裡倒是有一堆殺人的方法,卻沒有哪怕一樣是可以用來救人的。
阿拓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當務之急是要離開這個山洞,這個他倒是可以有辦法,兵家尋路術借助那些發光的昆蟲很快就替他照亮了山洞裡的那條通道。知道去路的阿拓試圖雙手抱起毛小豆,才剛想用力就發現傷口那裡還是隐隐作痛,看起來毛小豆讓阿拓傷口愈合的那一步律令術終究是沒有堅持到最後。
但阿拓一點都不覺得可惜,甚至如果毛小豆救他時他還有意識的話,他都不會讓毛小豆進到那一步,也許那樣的話毛小豆就不會傷到這種程度。但事已至此,再去檢讨也無助于改變過去。阿拓隻能将毛小豆抱到一處背靠山壁的石頭上讓他靠着坐好,然後在他面前蹲下讓毛小豆改成趴在他背上的姿勢。
阿拓背着毛小豆在那些發光昆蟲的帶領下一步步離開這處黃河暗流流經的洞穴。
好在這處山道還算寬敞,就算是幾個人并排行經都不會太過擁擠,阿拓也就不用擔心會有四周的粗糙岩壁擦撞毛小豆讓他再受到些不必要的傷。
事實上現在的阿拓依舊在發燒,不過因為毛小豆替他徹底洗淨了傷口裡的污染物後,沒有了污染源的阿拓可以憑借着強壯的身體本能扛過高燒而已。但現在的阿拓能自行痊愈那是建立在阿拓的身體能得到充分休息的基礎上的。
發燒讓阿拓渾身肌肉酸痛,平常背着毛小豆走多遠都不在話下的他現在每一步都很艱難。但如果他們繼續陷在這個洞穴裡,阿拓根本沒有救毛小豆的手段,他隻有盼着自己能走出去找到某個大一點的城鎮,然後拜托那裡的醫者能救救毛小豆了。
阿拓決不允許毛小豆因為救他而送命。就算他們倆之間的結局依舊注定一塌糊塗,阿拓希望那個結局真的到來時他們彼此至少都能活着,即使這就表示,他們必須活着去承受那個結局帶來的痛苦。
阿拓背着毛小豆通過一個又一個通道,經過一個又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穴,大自然鬼斧神工,阿拓估摸着戰時如果有人帶着足夠的吃食逃難至此,這一連串的洞穴大概足夠容納十幾萬人的規模在這裡臨時避難。而如此大的洞穴裡,現在隻有阿拓一人的孤獨腳步聲在輾轉回蕩,讓它聽上去更顯得凄涼。
“德衍,你再撐一會,我們就要出去了……”
阿拓時不時會這樣說上幾句,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毛小豆還是在安慰他自己。在這樣的自言自語間好像也給這個空曠山洞增加了一點人氣。他咬着牙走了一陣子,直到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阿拓會找塊岩石坐上去後把毛小豆放到自己腿上再抱緊,用自己的體溫确保毛小豆不會因為洞穴裡濕冷的空氣而着涼。
每一次阿拓幾乎都是一做完這些就昏迷般睡過去,高燒讓阿拓的夢裡出現了一堆光怪陸離的景象。那裡面有很多毛小豆,先是面無表情的,再是會對他笑的,後來是會舍命救他的,最後卻會終結于各種阿拓不願意看見的、憤怒的、悲傷的、瀕死的、已死的,毛小豆在阿拓的夢裡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阿拓會被他的噩夢驚醒過來,然後迫不及待地确認他懷裡的毛小豆依然是會呼吸而有體溫的。等到毛小豆的輕淺氣息讓阿拓的無邊恐懼漸漸落地,他就會再度背起毛小豆繼續向前。
即使這條通道看起來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但阿拓依舊在重複了幾次的驚吓裡漸漸找到了出口,山洞裡不知日夜,阿拓也算不清自己在昏迷式的睡眠裡到底渡過了多久。他隻是一再重複地對着毛小豆說些安慰的話,用它來支撐着他們彼此繼續走下去。
“德衍,快了,我們就快到出口了,等一出去我就帶你去找醫者,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嗯……”
這一次不同,阿拓的自言自語得到了回應,盡管那回應輕得就像小貓嗚咽一樣,但因為山洞裡太過安靜了,所以阿拓依舊聽得很清晰。
“德衍!你醒了?!”阿拓急着找一塊石頭可以把毛小豆從背後放下來檢查他的狀态。
“你……沒事……”毛小豆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連最後一個形成問句的詞都說不出來就再沒有力氣了。
“我沒事了,德衍,我沒事了,德衍,德衍……”阿拓急着告訴毛小豆他想知道的那一部分事實,對于阿拓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毛小豆努力抖了抖眼皮後又掀開半張眼睑看着阿拓。
“沒事……好……”
“你别怕,出口已經離我們不遠了,咱們就快出去了,馬上我們就能到城裡去找醫者了,你會沒事的,相信我德衍。”
“嗯……”
阿拓幾乎是哭着說完了這一句話,而毛小豆隻是微微扯了扯嘴角就再度閉上了眼睛。
從醒了片刻的毛小豆那裡得到莫大安慰的阿拓重新背起對方,這一次他一鼓作氣地走完了最後一段通道。臨近要出山洞的時候阿拓刻意閉上眼睛不去看外面的光亮,但眼睛長久地适應黯淡光線後驟然接觸自然光亮依舊讓他閉着眼睛不停流淚。
“德衍,我們走出來了,沒事了,快沒事了……”
本來他隻是如之前在通道中的一樣在說一句安慰話語,但等阿拓好不容易适應外界光線又重新睜開雙眼後發現好像這句話成真了。他們倆居然一路從黃河南岸的河流暗道上岸,穿過整座邙山山嶺到了洛陽的東北面,這裡是他們虎牢關将士常年巡邏的地方。
被這種上天垂憐般的幸運所感動,阿拓幾乎是邁開雙腿朝虎牢關的方向奔跑。而似乎他們的不幸真的已經在剛剛全部告一段落,阿拓沒跑幾步就發現虎牢關巡邏的騎兵隊伍迎面而來。
認識少将軍身邊那位寸步不離的親兵的騎兵隊長自然率隊迎了上來,還沒來得及下馬就看見阿拓雙膝一軟跪在了馬前。
那幾步的奔跑大概是阿拓身體最後激發的潛能了,在發現終于有人能救他們之後阿拓所有的力氣像是在瞬間消失殆盡,他隻來得及記得扶了背上跟着他一起往下滑的毛小豆一把後就跟着一起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