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拓已經逐漸明白諸葛承要說什麼了,一開始窟咄在長安說阿拓變得像漢人時他還有些不以為然。在剛剛他詢問諸葛承時依然隻是有點茫然而已,但内心深處,阿拓從未質疑過自己的身份,他雖然對漢人的文化心生向往,卻有着非常清晰的自我認知。
阿拓是胡人的王血,生來就有要帶領他身後的族人們一起活着以及好好活着的責任,無論他有多欣賞漢人的生活方式,那都是他個人的事,與他的種族無關。可是現在,諸葛承的解釋卻讓阿拓心生恐懼,不是對于胡人的曆史和他的曾經,而是對于胡人的去路和他們的将來的恐懼。
照着諸葛承的思路一路往下,胡人一旦進了長城之内,因為土地用來耕種比用來放牧更為有利的緣故,一個睿智而負責任的王自然也就會鼓勵他的子民選擇農耕而非放牧的形式來生存。在這一點上,天王已經做過一次了,而胡人各族在天王式微後的集體叛亂除了胡人們天生奉行弱肉強食的緣故外,又何嘗沒有一些對于天王讓胡人們漢化的反抗在内呢。
一旦胡人選擇造一間房子定居,生活漸漸就會變得像諸葛承在洛陽帶着阿拓體會過的那樣。一些很難在遷徙中帶走的工具也能放在家裡,所以男人耕田,女人織布,孩子有了閑暇可以去讀書,然後思想和禮教開始發芽。
“所以……胡人最終會變成漢人是嗎?”
自胡人遇見漢人起,他們從未有一刻懷疑過自己是那個強者,若胡漢隻能存一,那必然應該是胡人的兵馬得勝。然而諸葛承的問題讓阿拓意識到最為可怕的那一點——即使胡人得勝,打下建康,最後他們還是會變成漢人。
“不是胡人會變成漢人,而是人們會變成更适應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而這部分先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就是我們,更習慣自稱為漢而已。”
“你是說,因為這片土地會把人漸漸變成漢人,于是胡人天生不配讓天下太平,因為我們在追求的生活方式和這天下不配嗎?”
對于阿拓的問題,諸葛承沒有答案,于是他們倆各自安靜地擡頭望着天空,奢望着上天或許會給他們一個回答。隻可惜在長城這一條傳統意義上胡人與漢人的交界線上,天空并沒有做出什麼明顯的區隔讓人能分清這邊适合胡人生存而那一邊更适合漢人。
“不别男女,不論長幼,不分尊卑,不辯敵我,不懼内外,惟求天道。”諸葛承再一次重複了一遍鬼谷的規矩,那個他和阿拓一開始都無法理解的規矩現在似乎有了一些模糊的輪廓。
“因為天本來就不分,所以人也不該分嗎?”阿拓望着天空說出了他的理解和疑問。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胡人和漢人不一樣,隻經曆過漢人生活的我喜歡像漢人那樣生活,你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連你那後半句的答案都……不知道。”隻經曆過一種生活的諸葛承還能回答的事情,經曆過兩種生活的阿拓反而猶豫了。
“那麼讓我們出關吧,等到了長城以外,讓我也試試像胡人那樣過日子,然後看看我會不會和你一樣變得更加迷茫。”不想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結的諸葛承拍了拍阿拓的肩膀示意他們繼續走着看吧。
“好,我們走吧。”
于是阿拓和諸葛承找了個就近的關隘穿過了長城到了牆的另一邊,在天上不分的地方到了人間卻有了明顯的區别。在長城這一邊偶爾還能看見的村落建築到了那一邊完全消失,他們倆隻能路過一個又一個牧民們自發劃出的草場區域,看見正在遷徙或者啃食雪地下隐藏的草料的牛羊。
此時的諸葛承才想起一個問題,漢人的城市固定了就不會動了,洛陽永遠都在洛水那裡,長安也永遠都在關中平原上。所以漢人要回家,隻要認識路就可以了。但是阿拓要帶諸葛承回他的家,諸葛承卻不知道能稱為他家的部落到底在哪裡。
“我們現在該怎麼找到你的部落呢?”雖然諸葛承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但早點提出來總好過他們在草原上轉了三圈後徹底迷失方向。
阿拓因為諸葛承這個問題投來一個贊賞的表情,似乎很滿意他能提前想起一些漢人生活和胡人的不同來,隻是他的神情不像剛剛想起這事來的諸葛承帶着點緊張,阿拓隻是輕松地說了句:“找人問問呗。”
說完的阿拓連方向都沒有更改,隻是帶着諸葛承照着原來的路線向前走,直到他們遠遠地又看見了一群牛馬,這次阿拓沒有帶着諸葛承悄悄避開它們而是迎了上去。而走得近了諸葛承才發現了一些異樣,他似乎聽到了刀劍相擊的喊殺聲,怕阿拓沒有發現的諸葛承輕輕喊了對方一聲。
“我知道,你在這等一會,我去解決,這一家牧民碰上馬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