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開始沿着那條河逆流而上,沿途的水一陣清一陣紅,而河裡的一些小魚有些興奮地浮上水面吞吐這些紅色的河水。石虎開始加快腳步,盡管當它離開諸葛承越遠,對于現在的諸葛承來說負擔就越大,但那對于諸葛承來說,是為了得知真相的必要犧牲。
終于在石虎又向上流溯源了幾裡地後,在它的視線裡遠處河中間的一塊巨石下,有什麼東西在那裡很規律地晃動着。
石虎沿着河邊跑了幾步,然後一躍跳到河裡的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上,近了之後石虎發現之前在水裡晃動的是一條牛皮腰帶,帶頭上的金屬扣被水流帶動撞上卡住腰帶的石塊,不停發出一些丁零當啷的聲響。
石虎借着眼前的幾塊石頭作為落腳點幾個跳躍到了最高的那塊巨石之上,在爬上最高點後它往之前視線被阻擋的地方探下了頭。一具無頭屍體的近景通過石虎的眼睛映射到了諸葛承的腦海裡,細節甚至具體到能看清屍體切口處黏糊糊的脊髓。
“嘔……”
諸葛承急忙捂住自己的口鼻,以免自己真的在狹小的馬車裡吐出來。在那群侍者們慌亂的應對裡,諸葛承急着指揮自己的石虎從屍體上移開視線。于是在擡起頭環顧四周的石虎的眼裡,一具具無頭屍體倒伏在河道兩岸,像是什麼諷刺的裝點物一樣沿着河流一路溯遊而上。
遠處一片平坦的草原之上,許多帳篷聚在一起,本來這看起來是一個很正常的部落聚集之地,卻驚悚地在最外側的入口處豎起了兩座巨大的京觀。
諸葛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身邊那些侍者們以為他像之前那樣病情發作,紛紛過來按住他的身體。于是他應激性地掙紮起來,而沒有得到諸葛承指示的石虎,則是順着原來的指令一點點靠近那片聚集地。
越到部落門口,散落的無頭屍體就越多,有時候兩具疊在一起攔住去路時,石虎不得不從這些屍體身上借道。部落裡不值得搜刮帶走的東西散落了一地,一些破敗的器具和其他不知名器件的碎片混在屍體堆的周圍遍地散落。
石虎從一堆雜物底下拖出一塊被血染的已經看不出原本底色的布料,它上面有些符号和圖騰結合的圖案。諸葛承本來是不認識鮮卑文的,但他剛巧不久前看過這個,它是護佛候部的部落旗幟。
石虎環顧周圍,确定這處聚集地的确屬于護佛候部,而這處聚集地如今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甚至所有它能看見的屍體都已經身首分離,身體被行刑者随意丢棄,而頭顱則全部被用于堆砌成那兩座京觀。
當石虎的視野終于聚焦在那兩座京觀之上,一直在掙紮的諸葛承終于留下了眼淚。
不同于諸葛承在洛陽城外看見的那座京觀,那些頭顱裡絕大部分都是成年男子。眼前這兩座京觀之上,男女老少一應俱全,他們一個個的面目因為屍體的僵硬腐敗而不再清晰,卻帶着似人卻已經非人的神情與石虎對視着。
于是這一幕終于與諸葛承的噩夢徹底對應上了。
“都是因為你!!”
即使那麼多侍者按着諸葛承的身體,他還是在掙開其中一個人後吐在了馬車上。
“先生!!”
“我們離乙弗部的所在還有多久?他們的軍隊和陛下的軍隊交手了沒有?”諸葛承随手抹了抹嘴角,神色嚴峻地詢問着一個沖上來查看他情況的年輕侍者。
“先生不必擔心,乙弗部的軍隊兩日前已經被可汗打敗了,我們現在離他們的部落已經不遠了,馬車颠簸,您再堅持半日就能到紮營處了。”
“住口!!你忘了可汗的交待了?!”
等别的侍者想起來要阻止的時候,諸葛承已經把所有他想知道的内容都從對面人的口中詐出來了。而他根本沒有猶豫,直接讓那隻在護佛候部的石虎退出魂契狀态原地休眠,然後喚醒了另一隻在就近馬車上的石虎。
阿拓早在大半日之前就到了乙弗部的所在地,此刻的乙弗部已經和護佛候部差不多了,在部落裡的男人在與王庭歸來的軍隊一場大戰接着完敗後,整個部落就已經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比起護佛候部更慘的是,乙弗部的人殺了王庭部落近一半的後方留守人口,于是這些攻入乙弗部的士兵大多與對方有着血海深仇。
自一早第一個騎兵截住聞風而逃的乙弗部的人的那一刻起,各種尖叫哭喊聲就在四周充斥着。仇恨讓人徹底化身成一頭頭的野獸,男人們掐住女人們的脖子和頭發,把她們像牲口一樣剝個幹淨,無論她們怎樣哀嚎求饒都不放手。而在不遠處,孩子們蜷成一團留着淚看着陌生的男人們在他們的母親們身上發洩着最原始的□□,于是尚且年幼的孩子們眼睛裡的恐懼被麻木和仇恨淹沒。
這裡就像是又一個活生生的修羅境,然而在兵家那裡能面無表情面對修羅境的阿拓,此刻卻不忍地别過了頭。
“可汗,血祭進行得很順利,您是有哪裡不滿意嗎?”
站在阿拓身側的大薩滿依舊是一身的祭服,他們倆此刻站在一處臨時搭建的簡陋祭台上,身前倒伏着幾具屍體。從屍體的穿着看來,他們也是乙弗部裡比較重要的人物,可惜他們已經全部死在了阿拓的刀下了。此刻阿拓身上又和諸葛承剛醒時那樣,一身衣物上到處都是從這些死者身體裡濺出來的血。
“長老,那些孩子裡,有幾個特别小的,我們能不能放過他們?”
“部落血誓,要護佛候部和乙弗部流盡最後一滴血。您眼前的這些人,不管他們多小或者多大,活了一天還是一百歲,他們身上既然流着這兩部的血,那麼在祖先的見證之下,我們必須讓他們去死,才能告慰我部這一次這麼多枉死者的魂靈。”
早知道提議會被這樣駁回的阿拓隻能閉上雙眼,仿佛隻要他不看不聽,那麼眼前這幅修羅景象就會變得更仁慈一些。阿拓在心底嘲笑着這個自欺欺人的自己,心想如果入鬼谷時的自己如同現在這樣,他是否連兵家的門都走不進去。